“跳过这段,念点我不知道的。这本册子花了我那麽多钱,不会净是些众所周知的消息吧?”
“你口中众所周知里的众不包括我,这些消息对我而言很重要。”
应无双不打算跳过这一段,她要从第一页一字不差地读到最后一页,记住江湖上近二十年来发生的所有大事,并将各位武林侠士的人际关系都记清楚。
这是应无双在京城与各大世家贵族往来多年总结出的经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时候成败与否,关键就在于消息是否灵通。
不论是官场还是擂台,只要是在对弈局面中,双方就是在进行一场谈判,文人用嘴谈判,武人用功夫谈判。
知晓彼此底牌的人往往更占据优势,而消息不灵通的一方可能会因此吃亏。
正如前不久在捣衣巷浣衣女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柳青云其实处理得堪称完美,只可惜棋差一招。这一招就差在她没有消息来源,无法预料萧牧舟早已离京,反将自己和同伴搅入了更危险的朝堂之争中。
应无双以此为戒,这才要求天机部的线人整理出齐全的《江湖大小事纪》。
冯争只知道这本事纪按时间顺序记载了江湖近二十年来发生过的大小事,以及各大门派的兴衰史。
但她不知道的是应无双趁她不注意又提了一个要求,要线人把武林中诸多侠士的细况也悉数收录在册。
为防线人敷衍了事,应无双扬言钱不是问题。只要线人尽自己所能将这些侠士的家世、门派、武功招式和人际关系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她可以加钱。
所以,这本《江湖大小事纪》确实价值千金,把冯争的钱袋一次掏了个精光。
有了这本事纪,哪怕应无双从未入过江湖,也能对江湖了如指掌。
“就这些消息是怎麽要了我那麽多金子的?”
冯争百思不得其解,她以前买消息联系的是天机部京城里的线人。因为她常去买消息,一来二去的和对方熟络起来,再后来买消息时对方都会给她打个折扣,或者白送她一些消息。
这次从陌生线人手里买消息,花大钱办小事,总感觉自己被坑骗了。
“我也不知为何,兴许这些消息的市价一向昂贵。”
一旁的应无双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自己得意的笑容,以免被冯争看出破绽。
冯争拍着自己腰间扁扁的口袋,叹了口气:“咱俩出门也不能全花我的钱,慕容老头偷了你娘的军功,这些年的俸禄肯定不少,我们一起花你家的钱吧?”
应无双继续翻看手里的册子,面不改色道:“好啊,那你回去取。”
“要不是你火急火燎地催着我走,我岂会穿着寝衣身无分文地跟着你匆匆离家,以至于现在身边除了一个药箱,再无任何值钱的东西。”
冯争听出应无双话里的抱怨,她无言以对。那晚的她确实有些着急,没有留给应无双收拾行李的时间。
“如今江湖上都有哪些出名的门派?”冯争生硬地转移话题。
应无双答道:“北武林以齐山剑派、秘罗古寨、神拳派、峨眉派、临清派、五螙门六大门派为首……”
手中的书册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睛,应无双将书册摆在腿上,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任由骄阳炙烤她的身躯和脸庞。
她那颗埋在深宅大院里十六年,已经变得阴冷潮湿的心脏也被阳光烘干,暖洋洋地在胸腔里跳动。
四山矗矗野田田,近是人烟远是邨。鸟外疏钟灵隐寺,花边流水武陵源。
京城外的风景真如她读过的诗词一般,美得宛如一幅画卷,一路所闻所见绝非笔墨能描摹。
行走在山水间,见风吹草动,听虫鸟鸣唱,闻山花飘香。应无双这才明白她生出眼、鼻、耳的意义,这些生在她身上的东西是为她所用的,不是为了同人攀比,去争所谓的第一美人的头衔。
想到这里,应无双半倚在车厢上,一直紧绷着的五官终于得以放松,什麽妇德谓贞顺,妇言谓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橐,都见鬼去吧!
“原来你一直过得这麽舒服。”应无双学着冯争的姿势不拘形迹的坐在车前,用力晃荡着悬在空中的双腿。
冯争看了眼她的动作,提醒她:“你小心点,别把自己晃下去,摔着了我可不扶你。”
“我摔倒之前会拉上你的。”
“应无双,你有良心吗?一路上我又是驾马车,又是安排客栈的,你跟个小神仙似的躺了一路。至今为止没说过一句感谢的话,摔跟头这种倒楣事倒想起我来了。”
“先别问我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有良心吗?”应无双道。
冯争认真想了想,她大概是有的。只是良心才刚长出来不久,暂时还不太会用。
谈及良心,两个叛国贼四目相对,然后同时别开眼大笑起来。
冒着炊烟的村庄越来越近,穿过这个村庄再走十几里路就能到桐昌坨了。
雷驹灵心彗性,无需缰绳牵引,也会拉着马车平稳地在路上直行向前。
冯争松开缰绳,将双手搭在脑后懒洋洋地倚在车厢上,哼唱着平沙落雁的曲调。
平沙落雁是被誉为“半部平沙走天下”的古琴曲,应无双略通琴艺,辨认出这首曲子后也跟着冯争低声哼唱起来。
前方忽然传来悠扬的箫声,箫声并未打断两人的哼唱,而是在三四个曲调后与她们的歌声合奏,两人一萧共奏一曲平沙落雁。
马车在曲声中缓缓靠近村庄,冯争和应无双终于看清与她们合奏的人。
那是位身着藏青色衣衫、腰佩银饰,年约十四岁的蛮族少年,她手执长箫吹奏着平沙落雁。
此时哼唱声停止,冯争拽了下缰绳,马车停在蛮族少年面前。蛮族少年扫了眼两人,吹箫的动作一顿,乐曲转而变得欢快起来。
这是一首两人从未听过的曲子,语调轻快灵动,带着一丝异域的神秘韵味。
应无双好奇地望着蛮族少年手里的长萧,这支萧的形制与市面上常见的萧不同,它是双管萧,管身水竹制,全长两尺左右,双管皆开七孔。
一曲终了,蛮族少年放下手中萧,朝着两人问道:“好听吗?”
见两人点头,蛮族少年露出笑颜,她肩上的花纹突然扭动起来,两人定睛一瞧,那可不是什麽花纹,而是一只黄褐色,比成人巴掌还大的八爪虫。
“两位听了曲,怎能不给点赏钱?”蛮族少年朝两人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