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那颗被神血封印的漆黑结晶,里面翻腾的凶戾之气如狂兽嘶吼,可每当触及她的肌肤,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退缩。
它不愿伤她。
即便被斩落,即便被剥离,即便只剩下最纯粹的恶……它仍记得她。
赤渊曾讥讽太虚是“被驯服的凶兽”,可阿眠一直都明白,太虚从未被驯服,他只是心甘情愿地为她收敛了爪牙。
而现在,连他斩落的恶念,都在本能地避开她的指尖。
阿眠的喉咙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颗漆黑的结晶贴在心口,低声呢喃:“连你都……舍不得伤我。”
那太虚呢?
那个宁愿自斩本源、宁愿承受湮灭之痛也不肯失控伤她的太虚,此刻又在何处?
阿眠抬眸望向太虚消散的方向,神光寂寂,默然无声,唯有掌心那颗漆黑的结晶,仍在微弱地跳动,像一颗被强行剥离的……心脏。
“我等你。”她低声呢喃:“我会找到你的。”
哪怕千年,万年。
此后,阿眠走遍了很多地方。
可她的本源本就受了损伤,千年岁月流转,神血终有尽时,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神辉越来越淡,直到某一日,她站在凡间一座无名山巅,望着云海翻涌。
“太虚……”
阿眠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嗓音低哑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谁的长梦。
而后,她缓缓闭上眼,神格沉寂,身形化作点点星辉,消散于天地之间。
最后一位纯血神裔,就此无踪,众人叹息,皆道神女阿眠已然陨落。
却无人知晓,她的神魂并未湮灭,只是沉眠于天地一隅,等待着某个契机……
千年后。
宿槐序第一次见到乌竹眠,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破庙里。
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桌子下,衣衫打湿,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本只是路过避雨,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心头莫名一颤。
这孩子的眼睛,太静了。
不是孩童的天真懵懂,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沉静,仿佛看透万千红尘,却又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一开始的时候,乌竹眠不怎么爱说话,可那双眼睛却灵得很,黑得纯粹,像是盛着整片夜空的星子,安安静静望着人时,总让人莫名心软。
她瘦得像一株刚抽条的青竹,小小的身子裹在衣衫里,空荡荡的,风一吹,衣摆便轻轻晃荡。
肤色极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带着几分久不见光的苍白,像是一捧新雪,轻轻一碰就要化了。
乌竹眠的头乌黑柔软,却总是不太听话,细碎的丝常常从宿槐序随手给她扎的小揪揪里溜出来,毛茸茸地翘在耳边。
每当宿槐序板着脸要给她重新梳头时,她便抿着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无辜模样,让他又气又笑,最终只能揉揉她的脑袋作罢。
后来熟悉之后,或许是小孩子试探出了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她的性格这才变得活泼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
乌竹眠走路很轻,像只警惕的小猫,可一旦看见剑,无论是修士腰间的佩剑,还是集市上卖的木头玩具剑,她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最让宿槐序头疼的是,她还总爱往雨里跑。
每逢雨天,她必定要蹲在屋檐下,伸出小手去接冰凉的雨丝,任由雨水打湿衣袖,也浑然不觉,宿槐序问她为什么,她歪着头想了想,轻声说:“……雨声像剑鸣。”
宿槐序有些哑然。
这孩子,天生就该是剑修。
直到某一日,六岁的乌竹眠赤着脚,在清澈的溪水里蹦跳,忽然大喊一声:“师父!溪水底下有一块会光的石头!”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水面,折射出一片细碎的金芒,而在溪底泥沙之间,隐约可见一块漆黑的“石头”,表面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像是沉睡中的呼吸。
乌竹眠心头一跳,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不顾衣裙湿透,伸手将那块“石头”捞了起来。
陨铁入手冰凉,却莫名让她觉得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曾握过它千万次。
“师父。”乌竹眠回过头,黑眸亮得惊人:“我要用这个,铸我的本命剑。”
宿槐序本想拒绝,这陨铁气息古怪,似凶非凶,似灵非灵,绝非寻常材料,可对上乌竹眠的眼睛,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露出这种眼神了,而她自己似乎也没察觉到。
后来乌竹眠认真地学习了如何铸剑,铸剑那日,炉火映红了半边天,她亲自守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宿槐序本想替她,却被她摇头拒绝。
第七日午夜,剑成。
如天光一般的剑身,剑锋清冷如霜,却在乌竹眠握住的瞬间,出了一声悠长的的剑鸣。
乌竹眠垂眸看着剑,一滴泪莫名砸在了剑锋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
只是心口疼得厉害,仿佛隔了千年光阴,终于找回了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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