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不知道,不想用这副样子见你……”
“你怕什麽呢?”
“……”柯让想了想,无论自己说什麽,都显得对杨疏乙充满不信任,“对不起。”
“我也想说对不起,因为我觉得这没什麽大不了的。噢,不是说事故本身……也不是说你的事业和成绩,我的意思是,这些对你负面的评价丶你的选择,都没什麽大不了的,对我来说,你除了变得更加勇敢丶有担当之外,丝毫没有被他们的脏水泼到。你可以继续做你自己,你还是有广阔的天地。”
柯让苦笑,这是他听到的最奇怪的安慰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觉得哪怕经历了这些事,我还是应该像原来那样无忧无虑吗?可我总觉得我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快乐了。”
“是吧,我知道,应该如此的。所以我才说对不起,要求你还是像原来一样,这麽说的我太自私了。”
柯让看了看窗帘上的褶皱,看了良久,似乎在检查它上面的花纹是否每一个都分毫不差地排布。
“我好像明白了为什麽陆广言说你其实很薄情。”
杨疏乙有点不爽,“你可不可以忘掉他说的那些废话,这就像拿着一个过期好几代的说明书来解释我。”
柯让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指责你,哎呀,我的意思是,这样反而显得你挺强大的……在做公衆人物这一点上,你比我有经验多了。你也好,连术也好,明明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我总觉得自己可以看明白一切问题,觉得都在掌控之中……你干嘛拍我?”
杨疏乙正拿起手机架在桌角,镜头对准柯让,“我突然想记录你这件事的过程。这不是很好的题材吗?有些人遭遇负面评价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妄念反噬,但有些人明明什麽都没错,却要担负被所有人指责和点评的重压。学着抽离出来吧,有些事不值得你倾尽所有,你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凭自己的良心去做事。这已经是很难达到的好人标准了。”
“对着镜头的我还是我吗?”
“你的任何一面都是你,无论你怎麽表现,观者都自有判断,你无法左右。所以无论你主动想要留给大家怎样的印象,每个人根据各自的经验局限,解读出来的东西也是不同的。”
“你说得对。”
这时柯让的手机又响了,唐昕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给他,柯让蹭的站起身,眉头紧锁。
“怎麽了?”
“镇上又发生了第二次地震,而且柯向宇也在失联的名单当中……”
两人沉默了。
直到杨疏乙再开口:“柯让,如果起因是天灾,那些人的嘴里丶笔下,也未必承认是天灾。”
柯让明白杨疏乙的意思,在别人的口诛笔伐之下,柯让发出那麽决绝的誓言,以後都会变成别人手中的牌面。
“那我的决定让你失望了吗?”柯让直视着他。
杨疏乙笑了笑,说:“不会,我说了,这在我看来没什麽大不了。”
“……我这次真正明白的不止是自己的内心,还有一个事实,那就是世界上没有多少人真正在乎我的成绩丶我的快乐,甚至有更多的人只想看我失败丶想看我挣扎後再彻底失败。”
“你的内心是怎样的?”
杨疏乙像个尖锐的记者一样抛出问题,此时就算互相拥抱和舔舐伤口又有什麽用呢?
“我所说的就是我所想的,我没办法说谎。”
“那你恨这个‘事实’吗?”
柯让顿了顿,思考片刻。
“不恨,恨没有用,我要接受。我已经拥有了很多人无法拥有的东西,也许我不配丶也许是别的更复杂的原因,但看清楚事情可能的结果丶和别人的目的,就没那麽迷茫了。”
“也许说谎才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能力呢?用更圆滑的处世之道,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或者捂上耳朵,你可以选择不听丶不回答,在这种一天一个热点的时代,做个缩头乌龟可以避免大部分的争端。”
“但无论怎麽做,我都会被人评判,这些事情永远都会被一部分人记得,然後在下一次东窗事发的时候拿出来添柴加火,是吧?”
柯让的敏锐总是在刷新杨疏乙对他的认知,这些无妄之灾让他在试练中迅速成长。
“嗯,你获得再多成就你也只是一个人,哪怕是公认的圣人也未必被所有人百分百诚服,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公衆人物。只有暴力和威胁才能让人违心歌颂,其他的任何情况下,人们不惮于用最恶劣的话语来发泄自己的私愤。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不过是生活的调剂罢了。”
柯让并不知道杨疏乙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经历过怎样的舆论压力,但他可以想象被放在公衆视野中,任人用放大镜窥伺的时代,杨疏乙这样的明星人物能形成一个多大的舆论场。所有人都可以评论关于他的一切,在网络上不加修饰的丶堂而皇之地呈现。也许这就是杨疏乙说的“抽离”,表里如一是主观的奢望,被幻想丶被曲解丶被指点才是常态。
柯让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进床上,杨疏乙帮他把被子盖好,他们彼此很快适应了这种无声的陪伴,并不只有话语和爱抚才是亲近的,如今只要感觉得到另一个人与自己同处一个空间,他们就能感到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柯让在被子里小声地求救:“疏乙,我睡不着……”
杨疏乙正在ipad上看公司讨论如何应对这次公关危机,听到他惨兮兮地声音,只好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那怎麽办呢……你还要准备决赛呢,睡不好可不行。给你热一杯牛奶?”
“好……要很热的那种。对了,路易给我留了褪黑素,他说如果睡不着可以吃一颗。”
“好,好。”杨疏乙安抚着他,使出竭尽所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