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燕孤鸿就带着小孩在后山躲了三天三夜,小孩似乎身体不好,又受了惊吓,一直断断续续发高烧,夜间呓语不断,神志不清。
燕孤鸿不敢带他下山,只能到处找草药,给他擦脸降温,冷的时候他就把外袍和里衣褪下来,把小孩裹在里面,抱着他烤火。
又过了几日,生病的小孩慢慢痊愈,燕孤鸿将他父母的尸首葬在后山的竹林中,他接受了失去父母亲族的事实,从一天十二时辰都在哭变成了一天只哭六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来就不哭了,只是偶尔看着火堆发呆,喃喃自语:“爹爹和娘亲现在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呢?”
燕孤鸿正把开膛破肚洗净的鱼涂上香料,串在火堆上烤,闻言默了默:“会。”
小孩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那他们也知道我在想他们吗?”
燕孤鸿点头:“知道。”
小孩追根究底,童言无忌:“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呢?”
燕孤鸿难得说一长串话:“在我的家乡,传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见活人最后一面,星星,蝴蝶,石头,猫狗花草,你爹娘舍不得你,一定会回来看你。”
小孩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现在变成了什么呢?你知道吗?”
燕孤鸿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要自己去感受。”
小孩果然沉默下来,又吸了吸鼻子,燕孤鸿松了口气,刚好把烤鱼翻了个面,小孩却忽然指了指架上的烤鱼,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们会不会变成这些鱼呢?”
燕孤鸿:“……”
燕孤鸿:“不会。”
小孩坚信他死去的父母会变成一草一木陪在他身边,慢慢地就没那么难过了,他开始把燕孤鸿当做唯一能够信任的人,把失去亲人后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包裹起来,然后变本加厉地依赖燕孤鸿。
他们一直住在山上,燕孤鸿没有提过下山的事,小孩也从来不问,有一天燕孤鸿打了两只山鸡回来,在河边剃毛放血,小孩走过去,伸手抚摸染血的短刀:“这是什么字?”
燕孤鸿瞥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燕,小燕子的燕。”
小孩问题一直很多:“为什么是这个字呢?”
“因为这是我的名字,”燕孤鸿转过身,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山鸡,抢过小孩手里的刀,牵起他的手,“少碰危险的东西。”
一路上小孩喋喋不休,问为什么要姓燕,为什么要叫孤鸿,孤鸿是什么,名字是不是爹娘取的……问得人烦不胜烦。
宫无岁一路跟着他二人,却见燕孤鸿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黑,每说一句话嘴角都在抽搐,高大的背影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烦躁,最后忍无可忍:“那你呢?”
小孩:“我怎么了?”
燕孤鸿揉了揉眉心:“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过我。”
小孩一愣,一双眼睛突然瞪得很大,神采奕奕的:“你终于问了!我叫闻归,归家的归,爹娘和叔叔伯伯都叫我阿归。”
一说起爹娘,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又亮起来,自豪道:“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哟,爹爹都夸我厉害。”
燕孤鸿麻木地点点头:“嗯,厉害。”
他们在山里住了半个月后,山下就起了雾,将整座磷山都笼罩起来,阿归愿意留在山上是因为他想在这里陪爹娘,可是燕孤鸿也从来没提过下山,阿归也觉得奇怪,就问燕孤鸿为什么不下山。
宫无岁也有同样的疑问,谁知后者只是摇摇头,避重就轻道:“山下不安全。”
到了夜里,宫无岁就明白了燕孤鸿嘴里的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大雾之中,一队修士偷偷潜入闻家的废墟,四处翻箱倒柜找东西,原来这些人一直守在山下,生怕闻家留一条活口。
燕孤鸿半夜惊醒,连忙带着阿归在雾中奔逃,最后却被逼得双双坠崖。
宫无岁跟在他们后面跑了一路,不管怎么叫燕孤鸿的名字都无济于事,只能跟着一起跳崖,慌乱之中,他突然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一眼。
悬崖下的山风将领头修士的衣袍吹得微微鼓起来,借着目力,宫无岁看见对方腰间挂着一把赤红诡异的佩剑,在夜色下隐隐泛着妖光,他冷冷垂视着一大一小坠落深渊,开口时声音比秋霜还凉,听着却比如今更青涩些。
“全都死绝了……回去给义父复命吧。”
第76章交易“好,我答应你。”
宫无岁在不久前才见过这把红剑,就在越非臣腰间,形影不离。
他一直以为闻家灭门是燕孤鸿所为,可如今见到越非臣,那些萦绕多时的困惑突然解开了。
如果燕孤鸿是凶手,又怎么会冒着风险救下阿归?但他明明不是凶手,但面对宫无岁的质问,却果断背下闻家全族的人命,因为真正的杀人者是越非臣。
而七年前,越非臣已经被燕孤鸿举荐到夜照城,甚至彻底取得越凭天的信赖,不仅被赐越姓,还得到了“非臣”这个名字。
越非臣将闻家灭门,而燕孤鸿却偷偷救下闻家的小少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宫无岁理清思绪,看着越非臣收剑离开,身体却跟着坠到崖下。
他知道后山悬崖下有连接着通往闻家藏书阁的暗道,他落到石台上,燕孤鸿和阿归却已双双昏迷,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燕孤鸿?燕孤鸿?”他又凑近了些,试图叫醒他的梦魂,可不管他怎么叫,却依旧无济于事,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救不活燕孤鸿,就难以澄清当年的真相,也拿不到喻平安的遗物。
燕孤鸿和阿归昏迷了一夜,终于又醒了过来,他们不出意外地发现了藏书室,找到了那本被闻川家主封禁起来的《天行长生录》,后又发现藏书室通往山腰的小木屋。
闻家灭门之后,山中就起了大雾,燕孤鸿不敢带着阿归下山,只能和他一起住在小屋里。
那些枉死的族人化作怨鬼幽魂,又不得解脱,就一直守在木屋外,久而久之,磷山就彻彻底底成了鬼山,再无人敢踏足半步。
阿归身子骨不好,燕孤鸿就经常给他采药,还教他练刀强身健体,阿归不识字,燕孤鸿就教他写字,宫无岁叫不醒燕孤鸿的梦魂,只能一路跟着。
他看着阿归那个小矮子整日在小屋门口跑来跑去,一会儿挖蚯蚓一会儿摔跟头,等到燕孤鸿背着药篓回来,他就举着木棍迎过去,嘴里“师父”“师父”地叫。
燕孤鸿总是嫌弃他腻歪粘人,但还是会接住那只脏兮兮的手,宫无岁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旁边看着这两师徒情深,他无奈地叫了声燕孤鸿的名字,却仍旧毫无回应,一时不知怎么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