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需再取?一把伞而已,赠予夫子便是。”
环佩满身的少年拢袖一礼,露出青涩腼腆的笑来,又被仆从们簇拥着远去了。
伞必定是要还的,学宫女师用不了这般名贵的物件。
如萧燃墙头所言,王府的马车果然在后巷候着,而他本人并不在。
或者说,他今日一整天都没来学宫。
夜间忽而风雨大作,雨水倒灌檐下,几乎快浇灭王府的灯笼。
窗外侍从来回忙碌,沈荔也无心读卷,索性披衣下榻,问廊下值守的侍卫:“文青,你们殿下呢?”
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廊下灯影狂乱。
文青谨慎道:“回王妃,殿下有事外出,若顺利也要次日凌晨方回。”
什么样的急事,需在如此糟糕的雷雨天去办?
沈荔拢了拢外袍,没再继续追问。
按理说,萧燃不在,她免于同室而寝的尴尬,应该会睡得香甜些。
但事实上,这一夜她过得并不安稳。
惊雷炸响,隆隆滚过天际,沈荔在一片煞白的电光中猝然惊醒。
窗扇半开,冷风灌入内室,搅动床幔翻飞。
室内仅一盏纱灯尚存,幽暗的昏光映出窗扇上张牙舞爪的树影,沈荔隐隐听到了里间衣室传来的窸窣声响。
她扶了扶尚未清醒的脑袋,昏昏沉沉听了片刻,下意识赤足下榻,循声而去。
又一道电光劈下,满室皆白,照亮了衣室的纱帘那道正在翻箱倒柜、浑身湿透的黑色身影!
是谁?!
他如何进来的!
沈荔的瞌睡瞬间飞散,睁大眼连连后退,刚要唤人,便见那黑影一个箭步冲来,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
腥潮的水汽扑满而来,一双熟悉而清亮的深邃凤眸逼近,压低声音道,“我来找两件换洗的衣物,别惊动傅母。”
“唔……”
是萧燃?
轰隆——
惊雷滚过,煞白的紫电映亮萧燃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白俊颜,也照亮了他黑甲武袍上不断滴落的暗红色水流……
血,好多的血!
沈荔才放松下来的身躯又猛然绷紧,瞳仁震颤间,殷红的血流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侵入她的视野、灌入她的鼻腔,勾起了她十一年前内心深处最尖锐的疼痛!
嗓子好紧,几欲窒息……
沈荔颤巍巍抬指按住喉咙,毫无血色的唇如涸泽之鱼般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荔?沈荔!”
冷汗濡湿了少女苍白的脸庞,萧燃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慌忙松手,试图扶住她不住轻颤的肩头,“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沈荔却是如见梦魇,猛然避开,转身跌撞退去外间。
萧燃的指节僵在半空中,刚追出一步,复又顿在了原地。
她厌他。
萧燃望着衣袍和发梢滴落的淡红雨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本非同路人,还真以为同寝几次,就能消弭偏见化敌为友了?
方才,她看他的眼神里,分明只有浓浓的惊惧与嫌恶。
沈荔合拢帐纱,以绸被拥住自己,那股糊住嗓子的血腥气才渐渐消弭,不由伏在床沿,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起来。
新鲜空气涌入,堪堪压下险些复发的旧疾。
窗扇被风雨吹得吱呀作响,萧燃没有再追上来。
他穿着武袍铠甲,身上并无明显伤口,那么那满身浸染的血腥气便只能是别人的——
杀人,这的确是适合在风雨之夜干的“急事”。
可眼下无战事,他所杀的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