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你阅毕题卷,晚膳时分再来接……”
“不必了,会很晚。”
无非是“傅母朱氏施压、演琴瑟和鸣”那一套,沈荔已无力应对。那晚的血腥气刺得她喉咙发痒,在感到旧疾复发的窒息前,她只想离萧燃远些。
萧燃在她面前连寻两次台阶无果,便也不再说话,只沉着轮廓分明的一张俊脸伫立云影下,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心中没由来一阵烦闷。
“……不太妙啊。”
路过的崔妤远远观望,一脸惊悚,“上一个被他如此盯梢的人,已成了刀下亡魂。”
……
月旦试后的休沐,只是哄骗学宫夫子的谎言罢了。
辰正时分,太学与国子学的典学已各自驾着牛车,将各宫学生月旦试同考的糊名题卷送至教司署,供博士、夫子们交错批阅。
题卷皆被遮去了所属学宫与姓名,为的便是公平公正,检验两宫教学所得。
和诸位夫子的愁云惨淡相比,国子监那位年轻的易学博士却是满面春风,心情愉快。
问起原因,这位容貌端正的年轻博士抿着茶水,得意洋洋道:“吾押中了此次月旦试的义理阐释辩题,前日才与学子讲过,一字不差。抱歉了诸位,此番头筹非我门下莫属!”
闻言,一旁的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贤弟还是太年轻了些。”
年轻博士亦笑道:“贤兄此言,岂非是嫉妒愚弟哉?”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唯有一把一把的朱批大叉画在学子的题卷上,带着唰唰的怨念,几乎力透纸背。
考卷虽封了姓名,但为人师者怎会认不出自己学生的字迹?
眼瞅着一个大好青年由意气风发变成愁眉紧锁,再变得狰狞愤怒,众人平心静气地抿了口茶:竟相信学生能记住夫子讲过的现题,果真还是太年轻了啊。
“啊……”
正在意兴阑珊批阅《乐经》考题的崔妤忽而发出了一声意外的,又有些谨慎的惊呼。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主席上品茶监工的祭酒王瞻,而后轻轻碰了碰沈荔的手,将那份字迹端正干净的卷面指给她看。
沈荔小心接过那张写满字迹的大纸,置于案上以掌抚平,随即一怔。
这是柳慕清的字迹。
只有他写得一手颇具柳氏风范的拙朴楷隶,字字珠玉,旁征博引,是一份当之无愧的一甲答卷。
他是在月旦试归家后,才出的事,是以这一份题卷还未来得及销毁处理。
崔妤很轻地叹了声。
学宫不涉政局,作为夫子,焉能不为之惋惜?
沈荔始终神容沉静,只平静地收起那份作废的题卷,压在了镇纸之下。
“雪衣,你近日要小心些。”
崔妤将声音压得极低,很是忧郁担心的样子,“我观丹阳郡王时常窥伺你的动静,必是盯上你了!”
回到私宅别院,已是日暮天黑之时。
雨丝深深浅浅,被檐下灯火烘得毛茸茸,像是轻软的金线。
阶前的水洼、庭中的花木被金线一染,也漾起了细碎的金光,和着雨打芭蕉的密响,别有一番自然雅趣。
“萧元照潜伏太学不久,便查到了芸台书肆。”
沈筠正坐厅中,玉色的指间绕着一段蚕丝琴弦,正在为妹妹调试琴音,“此人城府颇深,明着结交太学生,实则是为暗访套话,不仅于书肆中查出煖脂墨,还顺着书肆查到了其背后主家——秣陵柳氏身上,坐实了柳氏扰乱国运的谋逆之罪。”
“煖脂墨?”
沈荔自诩精通纸墨,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是前朝的东西,当世讳莫如深,你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沈筠绞紧琴弦,温润的指节随意拨了两下,发出叮咚的正音,方颔首满意道,“调好了。”
说话间,他抬掌覆于颤动的银丝琴弦上,止住其余音,方示意桑枳将夹纻画匣呈上来。
匣中是一卷泛黄的绢画,抖开平铺于案上,只见一位云鬓柳眉的宫裳美人跃然眼前,袅娜纤腰,气质高贵,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会自画中款款走出。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元康九年四月廿一,张玄度作于北宫园】
“元康九年……竟是四十年前,丹青圣手张公遗留之作。”
沈荔的目光落在画中女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美眸上,手抵下颌端详良久,问道,“这女子是谁?看眉眼,似有些眼熟……”
“又在说笑。阿荔连学生尚且认不全,怎会认识一个已故去近四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