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家人了。”
“忱儿,对不起,”段夫人眼眶也有些湿润,她哆嗦着伸出手,心疼地覆住宫忱冰凉的手背,“我承认,当初确实是为了钦儿才收养的你,我也确实一早就查明白了……你娘亲虽然姓段,却只是段家的养女,与段家并无血缘关系,出于私心,我隐瞒了这件事。”
“可是后来,后来我是真心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值得被好好对待,便越发不想坦白你的出身,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难过……”
“忱儿,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疼你,爱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行不行?”
段夫人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宫忱只是麻木地望着她。
她握住宫忱的力度,对他来说比棉絮还轻,他一点点挣开段夫人温暖宽大的手心,脸颊上泪痕苍白。
“不用这样。”
“您真的不用这样。”
“我答应您的事,会做到的,所以真的,别这样,放过我吧。”他哑声说。
段夫人怔忡地看着他。
宫忱抹了把脸,转身走了。
——
数年后,宫忱和柯岁闲谈时,不经意聊起了此事。
那是生宁241年,早春的清晨。
一处守碑人营帐,白日高照,四顾寂寥。白衣男子刚掀起帐帘,里面便伸出一柄长刀,横在脖颈前。
“………元真?”看清男子面容后,持刀人一怔,绷紧的脊背明显放松,收刀挂于腰上,闷咳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柯岁举了举手中捆好的药包,道:“我来邺城义诊,听说你生病了,顺道给你送些药来。”
“风寒而已,都快好了,怎么还特意过来跑一趟,”话虽这样讲,宫忱表情却松快了很多,接过药包,“我去烧水。”
环顾账内四周,十分空旷,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其它陈设,柯岁皱了下眉:“你这一整个月就住在这破地方?堂堂守碑人首领,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就连你捐过的那些破庙如今都比这光鲜许多吧。”
“破吗,我觉得那张床还挺舒服的,段钦给我换的。”宫忱笑笑,架起水壶,点燃柴火。
火苗蹿起的刹那,他看向柯岁,似是不经意地问起:“元真,你是从哪听说我一个月都在这,甚至生病的事情?”
柯岁回视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叹道:“还真是瞒不过你。”
“我是和段夫人一起来的,药也是她备给你的,不过都快到你这了,她却说还是不见面了,在外头看看你住的地方就好,旋即就走了。”
“这样啊。”宫忱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柯岁挑眉:“她大老远过来看你一趟,你不追上去见见?”
“不了,”宫忱摇了摇头,道,“改日我会差人送谢礼回去的。”
“你这……有必要吗?我觉得,段夫人真的挺关心你的,你也躲了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坦然接受她的好意吗?”
“她的好意,是真是假,我分不清。分不清的,我就不要。”
“你就是犟,”柯岁忍不住道,“你若是因为当年她瞒着你血缘的事,那我现在告诉你,当年我也知道这事,我也瞒你了,你难道也要和我生疏吗?”
“…………”
“柯元真,”宫忱叫了他一声,随手将剩余的柴木丢进火里,抬头,“你是要我现在找你算账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俩刚认识时,你到处找人试药,其实暗地里,也是在给段钦找血脉相容之人,你会不清楚我和段家没有血缘关系?”
“………靠?”柯岁不可置信地瞪眼,“你一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没来跟我闹?”
“我跟你闹什么,你救过我的命,”宫忱偏过头,又咳嗽了两声,回来吸了吸鼻子,无奈道,“这世上谁接近我都可能是别有用心,但你怎么可能?”
柯岁的表情顿时难以形容,觑了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值得信任?”
宫忱啧了声,没说什么,只是从床边摸索一番,找出一个玉瓶,扔给他:“哝,这个月的心头血,本来要寄给你的,既然你来了,就自己带走吧。”
“还有,”他走了几步,又从桌底摸出一个精致的袖珍布包,用两根手指捏着一点儿边角,放到柯岁手上,“这个也给你……呃,别打开,是玄冰针,你回去再看吧。”
“给我送针,也是难为你了,”柯岁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知道我用你的心头血来干什么吗?”
“研制治疗心疾的药,或者用来试药之类的?总之,对你有用就好吧。”
宫忱不是很懂医术,但自从柯岁向他要过一次自己的心头血后,每月都会主动寄去一瓶。
柯岁“嗯”了一声,握紧:“多谢。”
白雾升腾,账内氤氲着淡淡的药味,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药煮好了,宫忱刚端起欲喝,突然间一股冷风倒灌进账内。
“轰隆——”
与此同时,雷鸣般的炸响涌入耳内。
“哗啦”,药碗失手砸在地面上,褐色的药液溅起,还未落地,一转眼,宫忱人已经冲出了营帐。
抬头望去,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远处高耸入云的青碑顶部,似乎遭受了格外强烈的冲击,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阙口,碎石滚滚落下,齑粉如瀑。
一股接着一股的“阴云”从阙口中大片涌出,寒风猎猎,扬起宫忱冰凉的发丝。
他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暗地里守了一月的云青碑,在他设下严密布防的结界里,依旧无法阻挡地迎来破裂。无形中仿佛有一双充满戏谑的眼睛,将他所有的手段都瞧在眼里,又在他视线不可及的后背,给了他致命一击。
“全体守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