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个性并不平和,爱悠闲,可心中天生沟沟壑壑。他顺从家人的期望,愿意做一个当世的君子,修身齐家,善待眼前之人,是他分内之事。
更何况,他很喜欢她为了那两株花的死活去冒险的样子。
“你送来的花,这两年冬天落的一个花瓣都没有,春天总能再开。”柯云璧声音很轻,“是花,就总会开的。”
梁道玄心下一动,微微秋风,仿佛吹进正滚烫的胸腔。
“听说殿试后,一甲三名会骑马簪花游街。”梁道玄郑重道,“希望那一日,柯小姐能等我经过,我会将头上的花送与你。”
这次是柯云璧微微怔愣了,脸颊热时,凉风也觉扰人。
“那我等你。”
她听见自己轻声回应。
梁道玄朝她颔,柯云璧还以屈礼,两人就此别过。
“小姐,你不生气?”雪瑞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待梁道玄走后,她才冲上来,其实她本以为,小姐会随时叫她上来助阵的。
“为什么生气?”柯云璧歪头看她,眼中涟漪点点,微微含笑,“我之前不是说,有个能上山下海的相公,想想今后的日子,大概也能过得不错。”
第33章摩厉以须(一)
中秋大朝会毕,柯云康与同僚返回位于尚书省内庭的户部衙门,等待例行的政务集议。整个户部大大小小官吏在正堂左等右等,王希元王尚书也没露面。方才朝会,王尚书明明还有秉明陈言,为何一转眼人就不见?
户部侍郎职位虚悬,郎中令大人未免延误今日事呈,命人暂且散去,他回头差人问询。谁知众人刚刚转身,正堂内就涌进数十名身着朱雀赤翎甲的南衙禁卫司军士,人人肃杀,使人心惊胆寒。
“王大人今日御前点为崇宁二年科举省试总撰官,政事堂令,暂封王希元尚书户部衙内堂,诸位大人,劳驾。”司戍卫朝文臣们行礼,面色正肃不等回语,转身命部下入内堂用事。
柯云康虽第一次见身边同僚上峰点为命题官,但他为官多年,也知晓规矩。
命题官当天接旨,当天便不可回家回衙,自宫中由北衙禁卫司押送至贡院,自此与外界隔绝音信。
封衙门内堂检查公文是因为过去曾有临时被从主事衙门传至宫中之人,留下纸条等物外传信息之事,后为杜绝,即便新任出题官未曾抵衙,仍旧照例由南衙禁卫司差人,检查当日公文书信。
待检查无误军士离去后,户部衙门内议论纷纷。
大家对王尚书能点中主考皆是欣喜。
作为文官,省试主考虽无实际权柄且受限颇多,但对官声提誉有嘉,是想在头衔前缀个“学士”的上升选。
更重要的是,主考并非官员上书自荐亦或众臣商议所得,由圣上乾纲独断,更是器重的证明,非近臣难为。
如今圣上冲龄践祚,无有旨加恩遇的能力,点名出题官之事由梅相一人担纲,王尚书本就与梅相多年同朝为官,二人相处得宜共同辅弼两朝圣上,如今这一期许,不免有人暗中思忖,是否是梅相致仕后有意让王尚书接替宰执之衔的预兆?
若是户部走出的宰执,他们便都是老部下,与有荣焉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官场最讲究“四同”:一曰同乡,二曰同榜,三曰同门,四曰同衙。
四者乃是:同籍老乡,同榜考生,同门同窗学生,以及曾经同衙做官的同事。
沾着这几层,不免有些照顾在,旁人也无可厚非。
柯云康原就是王希元颇欣赏的官吏,但此时他没有功夫替自己暗怀喜悦,满脑子想得都是有什么信息是他知道也能告诉二哥的?
想来想去,竟然没有。
在户部,往来公文经常言简意赅,表章各半,大多涉及银钱与官中印文手续。作为度支司中人,户部一半的算筹吏皆在他的小衙门里。别的衙门一进去,那是书墨香气与唇枪舌剑,张口国家典章,闭口圣人道德。然而他的衙门一进去,是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叮当作响,算筹满桌都是,押印文书、新旧公印,可谓一地鸡毛。
他初来之时,适应了好久那个动静才脑仁不痛。
所以让他知晓老上峰最近爱读什么书,偏好谁的文章,他是不知道的,如果问他最近哪笔朝廷的账对不上老尚书急得睡不着觉,那他如数家珍。
非常绝望,但也非常真实。
于是柯云康回家时,只能去到二哥书房,告知说道:“我上峰王尚书点了主考,他为人看中实效本事,喜好部下办事‘短刀直入’,我们平常禀告公事,都要先罗列一二,再一条条说清,如若铺陈太多啰嗦言语,不免要被责问,他是有些严苛的人,二哥要心里有数,倒不是说王尚书读书弄墨也好这一风格,但有句词里写得好,叫‘花心柳眼知时节’,稍稍注意风向总归无错。”
柯云庭听罢当即道:“那我也告诉咱们弟弟去,让他也小心准备。”
柯云康满头雾水:“我们什么时候有弟弟的?”
“玄之弟弟啊?”柯云庭眨眨眼,笑得十分温厚,“他不是也要和我一道考省试去嘛。”
柯云康气得眼白往上翻,可转念一想,自己宝贝妹妹嫁个进士国舅,好像说出去是比较威风,好吧,今日就当他买一送一好了。
但愿这小子领情,好好读书,考中之后乖乖上门按照婚约娶了妹妹,不然他定要不饶。
……
梁道玄收到柯云庭传来的消息时,正在整理陈老学士布置的文章,这些本就是他答应要送去柯府的,先前送过那些手记和书,算算这几日大概也该看完了。
来通传的人顺路将东西捎带回去,并转达柯云庭的祝福。
崔鹤雍目睹全程,错愕之情溢于言表:“你什么时候和柯家二少爷混这么熟了?”
“这不就是那天上门结识了么?二哥真是实诚的好人。”梁道玄自内心挺喜欢这个未来的妻舅。
“二哥?”崔鹤雍听罢笑着摇头,“怕是又一个着了你的道的人吧?”
“大哥你这么说真是难听,难道我就没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化别人吗?我的努力就不值得肯定吗?”梁道玄嘴上这样说,实际笑得也很灿烂。
“你自小就讨人喜欢,有些嘴碎的妯娌,每次来总要念叨你在家养闲,怕是今后要养成纨绔惹是生非,后来你只见她们一面,娘就再也没有这般被叨扰的烦忧,还人人都夸她膝下养大的孩子都有教养明事理。”
回忆起过去,一家人在一起虽也有些磕磕绊绊,但总是幸福居多,崔鹤雍是恋旧之人,最爱想些无忧无虑时光里的吉光片羽。
“那是因为大哥你读书上进,不然我再怎么懂事,也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梁道玄洞悉世事人心,无非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逍遥快活,不然他也得像柯云康一样,承担家中全部的期望,穷心剧力,竭尽所能肩负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