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呼吸落在耳畔,陌生的橘子清香瞬间包裹徐砚白所有感官,大脑罕见有一瞬空白。
女生全然信任地坐在自行车后座,怕他冷还摘下围巾,徐砚白却只注意到围巾缝隙里的一丝黑发,那么不起眼,又让人移不开目光。
太失礼了,他想。
5。
徐砚白在郦镇度过一段相当闲散舒适的时光。
直到蒋臻打来电话,支支吾吾提起学校组织的募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不会回来了。”徐砚白思考片刻,回答。
那通电话后噩梦频发,潘多拉盒子开出意料之中的恶果,紧随而来的一场高烧,更让徐砚白意识到是他单方面逃窜至此,实则一切都没有过去。
陈旧的小阁楼里,只要他闭上眼睛,熟悉的尖叫和谩骂声就如海水没过,不容抗拒地灌进肺腔,呼吸艰难。
在梦里,徐砚白又一次被架在记者会台前,刺眼灯光下是黑压压的人群,看不清人脸,数不清的五官只剩下飞速一张一合的嘴巴:
“如果你能发现她状态不对,她就不会死了。”
“如果你能多问一句,她就不会死了。”
“如果你能多看他一眼,她就不会死了。”
“如果你能——”
快门声、质问声、哭泣声中,徐砚白双眼紧盯最前方的黑色相框,面目模糊,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与惶恐。
那个女生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她又是什么长相?
他当时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可他怎么能不知道?
在所有罪责都被冠压在他头上时,他竟然要对那名“因他而亡”的女生毫无印象了。
粗重喘息在空荡房间久久不停,徐砚白僵直着后背匆匆坐起,双手颤抖在网络上搜索身亡女生的姓名和照片,千万条骂声中,也只挑拣出五花八门的化名和塞满马赛克的糊图。
女生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徐砚白浑身冷汗坐在床边,回想起这段苟且偷来的快乐,有一瞬共情了对方父母的悲愤和绝望。
现在这样是正确的吗?
他凭什么过得这样轻松?
爆发的嗡鸣声拉扯太阳穴,剧痛让徐砚白几乎要站不住,他摇晃着起身收拾行李,又因为脱力跌坐回地板。
他抬头,望见对面房屋二楼的光亮、和纱帘之后模糊的清瘦人影,微弱随风摇曳,在漫漫长夜里长明不灭。
那是苗荼为他亮起的灯。
徐砚白忽地生出些许不舍,他放下被攥皱的长衫,默问自己真的要走吗。
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等到他为对面总是心善的女生再演奏一首琴曲,正式道别后再离开。
6。
徐砚白给数不清的人演奏过,还是第一次这样紧张。
选曲“secretbase”是他几年前路过一家咖啡厅偶然听到,之后就常在耳机里循环播放,少说听过上千遍。
远算不上名曲,只是他很喜欢歌曲里构筑的场景:夏末时节纷飞的试卷、放学回家前的挥手道别、盛大烟火下的约定、以及离别时满含泪水的微笑。
徐砚白迫切地想同苗荼分享,哪怕屡次令他动容的世界是虚构的、哪怕只是音乐、哪怕她只能以不同的方式倾听。
新年前夕夜,他们约好见面。
林间山顶、夜风轻拂,心跳和乐声同频,跳跃音符是他无法言说的心事,一曲终了,徐砚白在淡蓝色气球的包围中,和眼含泪意的苗荼四目相对。
徐砚白一直知道,她能听懂。
烟花满城时,苗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凑来他耳边用只有他们听见的音量,说她很喜欢。
苗荼声音有些怯怯的,不慎熟练的用力吐字下,是不知多少夜晚的努力练习。
那一刻,徐砚白感到无比幸福,幸福到他甚至有些害怕。
分别后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翻出录曲的录音笔,清空储存,录下他练习小提琴以来,学会的第一首长曲——那时年幼的他指腹还没长出厚厚的茧,练习不久就会又红又痛。
徐砚白忍不住想,苗荼总有一天会恢复听力的,届时女生拿到录音笔,听到他学过一首又一首的曲目时,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