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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凤头3(第4页)

证明她是官家出身的这个烙印,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消解掉了。

看起来这是一件好事。

把各种的备忘事项直接往人身上盖一个章子,这种简单粗暴在安西习以为常,而且其实也算行之有效。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当着那个兵的汉子手上大概也是用黑字刺下了某某标某某旗下的,所以娶到一个跟他一样状况的太太的确也不该太过抱怨。

即便就是退回到了最初,要给这个还在做姑娘年纪的女人精光溜滑的小肚子上扎刺一道入籍年份的时候,它并不光是一件太直接的事,其实它还是一件太明白的事,明白到了谁都没法再作假了,任何时候任何人等,拿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个姑娘还有多少个日子就能领出来卖。

就说姑娘自己,她不把这么个生死攸关的日子刻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又怎么能相信那些官府上的,主人家的,从来没把她当个活东西看的各位账房管事,就不会把记着她的事情的账册簿子往哪里一扔然后就给忘了呢。

涉及到人心易于遗忘这个问题,韩将军和他治下的奴隶姑娘很可能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这个世界各种不同角度的另一个方面,将军也不会忘掉他的敌人。

王子那天和一众来自大周内地,以及异国外方的商人游客一起,在安西城边的弄玉楼阁底下,见到那个朱邪氏族的妇女酋领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一个一直会被记住的人。

她正是那个另外的方面。

女酋奴隶的前额和胸下都跟普通玉奴一样镂刻有红色的印章,烙烫出了光赤的脚掌形状,背脊上也是使用了大黑的草书写出踏玉奴的大字的,这些常规的标记都做一遍,就是先要明确你为帝国服行苦重劳役的这一种低贱玉奴的身份,做完以后另用一支铁钎往额头上斜熨一道,再斜熨一道,两道烙痕在那个“踏玉奴”三字的朱红印章上打一个交叉。

你奶房底下的刻印和背后的大字上也都各自烙叉。

想一想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以后不管让谁看见,肯定都是个很难被忘记掉的印象了。

这件事一眼看上去有些肃杀。

跟着往后想想,还是肃杀。

在安西,有些女人是被官家厘定了要终生服行苦重的奴隶劳役,不死不休的,她们永远不会被准许放出到奴场之外的地方。

如果她是一个像红发女人那样侵扰安西边疆的蛮族领袖,以及可能是男性首领们的女眷之一;如果她是个安西治地里的刑事重犯,谋反者或者家属;或者只是因为她的血缘,如果她正好出生在一个因为各种原因和安西人民结下了世仇的族群所住着的地方,她们都会得到一个终身为奴,永禁赎身的处分。

等到所有这些女人被分配进入了弄玉阁中管理使用,就要按照规矩施加黥刺完毕,再烙上一个交叉。

那几处受烙的地方在逐步的痊愈以后,看上去会是紫红颜色的,凸露瘢驳的,被猝不及防的游客观众们一眼望去,心中战栗之下,免不了要给你这么个眉眼还算清秀的姑娘,按上一个但只惜其所受之刑狞厉肃杀过甚的评语。

一众军民人等可以看到你赤着身,戴着锁,在踏玉河的浑黄流水里踩玉摸玉,在弄玉阁下给厅堂供水推车,或者干脆是被送去了极西地方的踏玉河源头,终日撅起两瓣光赤的屁股往河床底下凿石打洞,眼巴巴的想要从顽石堆里剖解出一点玉芯玉髓来。

这些都是你命中注定了要做到死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人见到像你这样额头上打叉的女人竟然能够披起衣衫在草原上放羊或者在河边浣纱,那就是有人违拗法度,把你领出到了不关玉事的清闲地方,彻查之下大概有人要倒霉,你自己也难免要遭受一场求不得生求不得死的活罪。

这样的甄别方法简单明白,执法成本便宜,即便有腐儒们腹诽一些惜其所受狞厉过甚之类,须知道这些受刑的其们肯定不用指望还能找一个美其貌而打算娶她的男人,也不必留存色相去做甚么宣淫娱众的勾当了,要想快活,那种事很可以去城里娼寮另寻众多卖在那里的大好的蛮族姑娘。

这一干女人本来就是特地的挑出来要当做骡马用,用到死的,所以只问一句:烙其体肤,伤及筋骨否?

回答是否,她照样有力气干活。

那么这件事就说完了。

既然已经置身在这样的一群女人中间,那个朱邪女人活不到多久的,她们都活不了多久。

如果五年之中她们会死掉一半,那么再过五年这同一批被送进了奴场的人里,还能剩下的一个两个就要算是难得一见的传奇人物。

或迟或早的,女人总会因为繁重的奴役劳动受伤或者生病,伤病稍轻的时候她会在皮鞭棍棒的逼迫底下继续劳动。

一直到了最后,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终于完全的筋疲力尽,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法再爬起身来了。

王子已经从岫儿那里知道,奴隶工场解决重病奴工会用到的办法大概只有一个,每天找人提上一个煨着小铁铲的炉子,用那支烧烤红了的铁铲把这个重病不起的女人上上下下的熨烫几次。

这种做法没有更多道理,唯一的用处就是要让她觉得疼。

所以实际动手的时候难免还会特别挑选奶房腋窝,女阴内外和谷道的周围那些,感触特别警醒锐利的地方,总是要让她疼痛到了心尖肝尖一齐打颤的极致才好。

一定要跟一个生着重病的女人这样地过不去,并不是因为管理奴场的人就一定是些天生杀人狂,管理奴隶也有它不得已的苦衷。

折磨病患的内在理路,是要阻止这些完全绝望的女奴隶们为了寻死而装病。

她们知道最后总要死在这里边,那么她们为什么不干脆早点死在这里面,早死可以省掉那些每天挨打遭受到的疼痛,还有每天干活白白为别人花费掉的力气。

针对这样一种全然绝望的末世思想,奴场不得不极力增加每一次死亡的痛苦成本,一定要让那些一时还没死的人害怕这样的死,她们才有主观能动力去推迟这样的痛苦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

即便一定会有那一天,晚一天,算一天。

如果在一处使用奴工拼命干活的地方,谁只要声称自己有病就可以逃脱管束,躺在地下安静数星星的话,到了明天一定每一个人都在生病了。

从一个奴隶管理者的角度看,每一个生病的奴隶只能是一个为了逃避工作而装病的奴隶,这样的判断逻辑是件毋庸置疑的事。

在那个满头披散着火红颜色的长头发,满身满腿,甚至也许按照传说满屁股沟里生长粗壮红毛的蛮族女人奄奄一息的最后几天里,她在每天晚上忍受烙烫。

她和其他那些被分配在弄玉阁里推行水车的妇女奴工们一起,晚上住在阁楼台座底下的一间地下室里过夜。

过去那些年里她在做完了白天的苦役之后,都是步伐踉跄地被人驱赶着回到这里睡觉,现在她也要在这里充分地表演自己痛苦而且缓慢的死亡方法。

女人躺在房子的中间,她的身子底下被垫进了一张使用木料卯榫起来的长方框架,她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尖打穿了骨头中的缝隙,钉死在那个框子的四个角上。

她旁边坐着那个带着炉子和烙铁的守夜的人。

更多的奴隶女人们躺卧倚靠在墙边的地方,团团围绕了好几个圈子,她们最想做的事也许只是能够尽快入睡,不过她们总是会在一整夜的朦胧睡梦里,听到一些突然发起又倏然沉寂的凄厉号叫,还有更多绵绵延延的呻吟和喘息的声音。

当班值夜,要用一整个晚上烙烫一个垂死女人的活计不赶时间,不是热情的,迸发的,而是像一碟蚕豆和大半杯黄酒一样闲淡的,悠远的和萦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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