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正一下,是和早已逝去的小姨没差。
环顾四周,赵白河好像知道自己在哪儿了,毕竟谁不认识自己老家?不仅如此,熟悉的院坝里红白蓝三色塑料布搭着灵堂,供桌之上,外婆黑白色的遗照让赵白河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不对,这种感觉更像是他本就陷于一个长梦,到如今才梦醒过来。毕竟他现在就站在老屋门前筹办着外婆的葬礼,笳乐念经声中,来奔丧的外客亲戚挤插嘈杂,正月乡间冷泥味的空气里,飞散着灰白呛人的纸灰……无论怎么看,这边都更应该是现实。
“哥,好久不见。”
谙熟的、温煦的声线令赵白河在仓皇中寻到一份安定,他紧忙转向声音来源。
果然没错,果然是周檐。
表弟穿得整洁济楚,做工精良的浅米色风衣特别称他瘦高的体型,规整的领口处露出一星儿格纹内衬,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他抽出衣兜里的手,向赵白河轻轻挥了挥,接着又揣回了兜里去。
“好久。。。。。。不见?”可是,闭眼前赵白河还和穿着薄衬衣的周檐站在一起拜神仙,这种生分的寒暄话他没办法流利地说出来。
“我们十多年前见过一次,你忘了吗?”周檐浅浅笑了,以为是表哥忘事,便解释,“那时我才读小学呢。”
那张赵白河深悉的面庞上,挂着一种从未对赵白河使用过的、自若却生疏的笑意:“周檐,我叫周檐。我小时候回来过年那次,你带我去炸了爆竹,我们还偷了别人家的橘子,然后一起……”
周檐站得不远也不近,自我介绍里的每句话都说得很慢很小心,仿佛是怕在陌生的表哥前讲错什么细节,字与字的间隔里充斥着模棱两可的客套与疏离。
“我,我们……”赵白河嘴唇抖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白夏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向一旁的白冬梅打招呼:“梅梅,你可算回来了。”
她笑得有些勉强,看着妹妹,哑声说:“妈妈……走得很安详。明天都下葬了,你工作那么忙,机票又这么贵,其实不特意回来也。。。。。。”
“姐,妈妈她。。。。。。”白冬梅嗫嗫嚅嚅、欲言又止,最后只猛地扑进白夏莲怀里,一下一下,凄哀地低声抽泣起来。
白夏莲搂紧妹妹,轻轻拍抚对方的肩背:“没事的小梅,没事的……”
姐妹相拥,这一幕总算让赵白河想明白,他绝对是遇上了一件非常、非常、非常离奇的事。
他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赵白河没来得及多想,思绪便又被周檐递来的微信二维码所打断。
“哥,先加个微信吧,有空以后可以多联系。”。
“……我们,我们不是早加过了……还是那次你找我要……”赵白河苦笑。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指尖飞快扒拉屏幕。明明今早上周檐才发消息让自己帮忙拿个快递回家,可翻遍整个通讯录,都没能找着人。
他反应过来,这似乎才是正确的,如果自己和周檐真有十多年没见过面,哪儿会有什么机会加上微信。于是,在周檐不解的眼神下,赵白河一边咬牙挠头,一边赶忙扫了表弟的二维码。
表弟的微信头像也和以前不同了,是一片赵白河不认识的星空。
收好手机,周檐又好奇地问:“哥,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之前。。。。。。应该是卖理财来着,老板太浑,辞职没干了。”赵白河脑子里还是麻乱一团,在两世交错的回忆中,他模模糊糊找到了自己这辈子的身份,“……最近开了家小饭馆,你哥手艺还不错,要……要来尝尝吗?”
“当然。”周檐这般应了声,又补充,“不过我明早就回澳洲了,有机会就去。”
“嗯,有机会就来。”赵白河将表弟的话重复了一遍。
交流在这之后突然就断了崖,兄弟俩在嚣闹的院坝里沉寂两立。
好像找不到话聊。
周檐并不在意这种缄默。他认真地打量赵白河的体态形貌,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需要在今天就将老家批发出货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全部对号入座。
好在赵白河长得标致,有些特色,隐隐中,他似乎已经能从一众亲戚里分辨出表哥了。
周檐合意地点头,赵白河却被表弟审视的眼睛盯得难受。他最耐不住无话可说的沉闷,于是翻肠倒肚,生硬干涩地从牙缝里扯出句话来:“你。。。。。。你知道吗,杨思璐她老公呀,被杨伟伟打了一顿,然后就。。。。。。就和杨思璐离婚了。。。。。。”
这话放出来的一瞬间他便后悔了,他想自己在说些什么蠢话,人周檐十来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谁爱听他扯这些有的没的狗屁八卦。
实际情况比赵白河想象中更糟。周檐的表情略微精彩,他看上去是不识得杨思璐杨伟伟这些名字,蹙着漂亮的眉头琢磨了好久,最后似懂非懂地礼貌附和:“啊,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接着周檐便将赵白河抛开了。老家的亲戚不止赵白河一个,在不多的时间内,白冬梅带着他挨个把白家杨家赵家这家那家的诸亲六眷都认了个遍,除了杨思璐和杨伟伟本尊的出现让周檐想起那个七慌八乱、说话磕巴的厨师表哥外,并无特别。
赵白河远远望着白冬梅领着周檐,心想真是对超凡脱俗的母子。白冬梅桃花满面地和人社交,话少的周檐笑着跟在边上,轻抬手臂为母亲挡过攒挤的人群,成了白冬梅可靠的保护伞。
无论怎么想,这小小的乡村都再锢不住母子二人。
“赵白河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烧纸!”白夏莲站在灵堂里朝着赵白河大吼。
“啊,没,没什么。”赵白河心虚地摇头。
“今晚按规矩,你和周檐当孙辈的,得去坟井守个夜。晚上冷,别着凉了。”白夏莲看着不知为何神经兮兮的儿子,多嘱咐了一句,“你表弟没来过乡下,你多照顾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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