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剑虹轻轻拧了妹妹的大臂一下,意思是让她闭嘴。她解答道:“是反战的意思。六十年代末,当美国人发现自己已经在越战的泥潭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时候,国内各个阶层的反战情绪也高涨起来。多地出现了规模不一的反战示威游行,甚至一些驻越的美军人员也戴上了黑色臂纱,表示支持国内举行示威游行活动。”
谢巾豪迟疑道:“所以其实你父亲,他并不赞同自己参与的这场战争?”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人已经在前线了,对战争的厌恶除了让他更痛苦,大概也只能安慰他那颗未泯的良心而已。时代是莫之能御的洪流,个人的抉择并不能完全决定命运的走向,你们中国人不应该最清楚这个道理吗?”
潘纯钧略带不屑地道:“你父亲可比你拟人多了,他痛苦只会伤害自己,你就不一样了,你不如意就要全世界给你的过往痛苦陪葬。”
“那又如何?换成你是我,你未必不会像我一样恨,你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好。我父亲是个懦夫,若我换做是他,反正我都想死了,为什么不先考虑一下刺杀总统呢?”
众人沉默。
阮南芳又道:“叶子,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问我你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总是受害的那一个?世上不平事常有,好人好报却不常有。遇到我是因为你是个小倒霉蛋,所以只能乖乖认命。”
谢巾豪的伤口日渐痊愈,她提出想做点运动打发这漫漫长日,阮南芳同意了。别墅地下有她修建的射击训练场,隔音做得很好,即便地下战火连天地上也能有长好眠。她把钥匙给了谢巾豪,说想去的时候自己去就行,她会让钟姐陪着她的。
钟姐原是她养母近身的保镖,自从养母去了仰光养老,钟姨便留在了她身边。她今年四十岁,已经多次救阮南芳于临危之时,可以说战功赫赫。论起体力和应变力,谢巾豪都不确定从前的自己有没有必然能制服她的把握,更别说一场大型手术后的自己了。阮南芳把她留给自己,其用心昭然若揭,这和随时随地被软禁有什么区别?
这日她照旧在钟姐名为照看实为监视的目光中练习着射击。大概是为了防止她忽然持枪伤人,这里的枪竟然也是和国内一样拴着锁条固定位置的,这让射击的乐趣顿时少了很多,不过总比没事可做要强。
人在无聊的境遇下就会有犯贱的冲动,比如她厌恶潘纯钧那变态的控制欲,但现在如果能叫他过来让她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地欺负一下,那她会相当乐意。但是阮南芳是个控制欲更强的人,她不仅限制了谢巾豪的活动范围,而且只允许谢巾豪在自己在场的情形下见潘纯钧,绝不允许他们私下见面。
就在谢巾豪玩枪玩得兴致寥寥时,一双冰凉的手环上了她的腰,躲闪之间吓得她把枪都丢了出去。转头一看,是不怀好意地瞧着她的阮南芳,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枪法不错,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小孩,不过还有进步的空间。叶子,一个不动的靶点多无趣啊,我们来玩点有意思的如何?”
谢巾豪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说明她没憋什么好屁,她没好气地道:“快放。”
阮南芳在钟姐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没几分钟潘纯钧就被带进来了,一道前来的还有一兜子苹果和满面莫名其妙的谢剑虹。
谢巾豪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把戏,她义正严辞地拒绝道:“你休想!”
“这可由不得你,叶子。”她取出一枚苹果递给潘纯钧,说道:“去,站远一点,把苹果顶在头上。站稳了,不要乱动哦,不然万一她手一抖,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又转身对谢巾豪说道:“你不是想我还他自由吗?好啊,七发子弹,只要发发命中他头顶的苹果,我就答应你放他走。”
谢巾豪咬牙切齿地道:“阮南芳,你不要再继续你的恶趣味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阮南芳云淡风轻地道:“当然有了,是你这种好人这辈子都没法体会的乐趣呢。不如这样,我给你选择,是选他还是选你姐姐?挑一个吧。”
“你答应过不会伤害我姐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阮南芳两手一摊:“我确实没伤害啊,枪握在你手里,你自己要是瞄不准能怪谁?”
“你!”谢巾豪气到失语,她现在真想一道雷劈下来炸死她算了。生气的同时她的恐惧也一道来袭,从前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只是假人假把式,何时面对过有血有肉的真人?还是自己的亲友?医者行医时都要回避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拿刀之人尚且如此谨慎,何况手里拿枪的人呢?关心则乱,本来或许能做到的事情,一旦添上了涉及自身的利害,那便是眼也花了,心也暗了,手也抖了。
阮南芳仍在催促她:“说吧,选谁?”
漫金山(六)
谢巾豪手足无措地凝望着面前的两人,一个是永世至亲,一个是昔日挚爱,如何能拿他们的生命冒险呢?两难之间,她竟然奋力一搏,试图挣断那条拴着枪的链子,给自己一枪算了。
阮南芳见她此举,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心下一惊,赶紧上前按住了发疯边缘的她,贴在她耳边说道:“叶子,我可没给你自杀这个选项。”
谢剑虹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男人,虽然看他不顺眼许久了,但是倒不至于希望送他去死。可她怕不怕死呢?当然怕了,她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完,想想怪可惜的。但她不想妹妹为难,她看得出来即便已经分手了,但她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他。她踌躇地说道:“叶子,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有任何意外姐姐都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