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家具和淡淡中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杨雪站在门口,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她挑剔的目光扫过狭小客厅里略显陈旧的沙、掉了漆的简易茶几,最终落在窗台上那盆因疏于照料而蔫头耷脑的绿萝上。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啧…”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从她鼻子里哼出。她抬脚,像是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用高跟鞋的鞋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口那双陈默穿旧了的拖鞋,这才侧身走了进去。
陈默提着沉重的行李,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腰背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眼前阵阵黑,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他将行李放在客厅角落,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大口地喘着气。
杨雪却仿佛没看见他的痛苦。她径直走到窗边,皱着眉用力推开积了灰的窗户,让外面并不算清新的空气涌进来一些。她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在她住院期间显得更加破败的家,眼神里的嫌弃越来越浓。
“这地方…真是住一天都嫌憋屈。”她低声抱怨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陈默的耳朵里。她走到沙前,却没有坐下,而是用指尖嫌弃地抹了一下扶手,看着指腹上沾到的薄灰,秀眉蹙得更紧。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剧烈的眩晕感。杨雪的抱怨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但他已经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想躺下,哪怕只是在地上躺一会儿。
就在这时,杨雪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他身上那件洗得白、沾染着灰尘和汗渍的旧工装外套上。那外套是他在工地上常穿的,出院时随便套上的,在医院几天蹭上了消毒水和药水,又提着行李一路奔波,此刻显得又脏又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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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雪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眼神里的嫌弃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陈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和厌恶,“你身上这什么味儿?!还有这衣服!又脏又旧!赶紧脱了去洗个澡!熏死人了!我刚出院,闻不得这些怪味!”
那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陈默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杨雪。她站在几步开外,穿着崭新的连衣裙,光鲜亮丽,像一株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正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味道?衣服?”陈默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我…我刚提行李上来…腰…”他想解释,想告诉她他痛得快站不住了。
“我管你刚干什么!”杨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刻薄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我现在闻不得这些!你赶紧去洗干净!别杵在这儿碍眼!看着就烦心!”她说着,还用手在鼻子前厌恶地扇了扇风,仿佛陈默身上散着致命的毒气。
看着吧,陈默。杨雪心里冷笑。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所有的一切就该是我的垫脚石。你这身穷酸肮脏的样子,只配给我当擦鞋布!她享受着这种掌控和践踏的快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劫后余生”的价值,才能洗刷掉那段被病痛和“贫穷”笼罩的屈辱记忆。
陈默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杨雪那张写满厌恶和刻薄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比腰背的疼痛更甚百倍。他救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向狭小的卫生间。每走一步,腰背的剧痛都让他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一下,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卫生间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杨雪那冰冷的视线。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陈默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那团被屈辱和冰冷包裹的火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就是这双手,签下了抵押祖宅的卖身契;就是这双手,在工地上扛起钢筋水泥;就是这双手,在病床边日夜守护…如今,却因为这双手沾染了灰尘和汗渍,因为这身救她时穿过的工装,就被她视为污秽,连靠近都成了“碍眼”。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不见底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瓷砖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心寒而微微颤抖。卫生间里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
外面客厅里,隐约传来杨雪打电话的声音,带着娇嗔和笑意:“…嗯,出院了,总算活过来了…这破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等过几天,陪我逛街去呗?看上了一个包…”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针,隔着门板,一根根扎进陈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医院的催款单,像跗骨之蛆,从未停止过寄送。一张又一张,雪片般飞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那上面鲜红的“欠费”数字,如同一个个狰狞的烙印,烫在陈默的心上。
“默啊…”陈母把一张新送来的催款单轻轻放在陈默面前,枯瘦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这…这又来了…医院说…再不交…就要停药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看着儿子日渐憔悴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陈默的目光落在单据上那串刺目的数字上,瞳孔猛地一缩。他沉默地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白。他何尝不知道停药意味着什么?杨雪的病只是暂时控制住,后续的康复治疗、昂贵的免疫抑制剂、定期的复查…哪一样都不能停!停了,那场倾家荡产、差点搭上性命的豪赌,就彻底成了笑话!杨家那群吸血鬼,更会以此为由,将他生吞活剥!
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腰背处的旧伤也在这沉重的压力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
“妈,别急。”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在安抚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钱…我来想办法。”他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腰伤,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亲戚朋友早已借遍,张磊那里更是山穷水尽。疤脸强的新合同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抵押祖宅的耻辱还灼烧着他的灵魂。他还能去哪里“想办法”?
陈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本卷了边的《建筑行业特种作业资格名录》上。那本书,是他当年刚入行时买的,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高危但薪酬相对较高的工种。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需要翻看这些,他一直安于那份相对安稳但收入微薄的质检员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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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书页因为久未翻动而有些粘连,散着一股陈旧的油墨味。他粗糙的手指有些僵硬地翻开书页,目光在那些带着死亡气息的名词上缓缓移动:高空清洗、密闭空间检测、化工厂管线维护、矿下安全评估…每一项后面标注的“高风险”、“极高危”字样,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矿下安全检测”那一页。上面的薪酬数字,比其他工种高出一大截,但那鲜红的骷髅头警示标志,却散着令人心悸的寒意。矿井…黑暗、潮湿、随时可能坍塌的岩壁,致命的瓦斯,防不胜防的透水…那是一个吞噬生命的巨口。
陈默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还残留着手术后未愈的隐痛。去那种地方?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简直是找死!
可是…钱…药…杨雪不能停药…疤脸强的利息在滚…杨家的贪婪在膨胀…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杨雪那张苍白美丽却写满嫌弃的脸,闪过母亲惶恐无助的眼神,闪过那份抵押祖宅的合同,闪过杨建国拍在他肩头那沉重而充满占有欲的手掌…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近乎自毁的狠厉,猛地冲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