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而火光暗淡。不远处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定睛望去,却只见狸猫眨了眨那双碧绿的眼睛,跳跃着窜入草丛里。
陆石的眸光又是一黯。
“我说陆小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旁的校官终于不耐烦起来,“快走吧,你等的人她不会来了!”
“我……她……”陆石张口欲驳,却哑然无言。从始至终好像都是他一腔情愿,苏蕴宜分明什么承诺都没许下过。
可是他仍旧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等她。”
“诶你这人……”
“陆石!”
一声清凌凌的呼喊刺破云翳,清风掠过,月华重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位女郎翻身下马,她微微喘息了一阵,冲陆石笑道:“抱歉,来迟了。”
“……”怔了怔,陆石一把拉住她的手,“一点儿也不迟!你来了就好,我们现在就走!”
校官总算松了口气,将金锭塞进兜里,摆了摆手,士兵们转动滚轴,巨大而沉重的城门发出低哑的叹息,城门外的景象一点一点出现在二人眼中。
陆石扭头道:“一会儿出了京口,我们一路南下,我先送你回吴郡,再……”
不待苏蕴宜点头,一声暴喝忽然在脑后响起——“谁人胆敢擅开城门?!”
“遭了!是马督护!”
眼见一位身披铠甲的魁梧大汉,领着一队士兵大步而来,几个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弹。城门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要你走你不走,这下好了,老马来了!”校官暗暗瞪了眼陆石,却也没奈何,只得腆了笑迎上去,“老马,老马,你听我说。”
他勾着马督护的肩膀,两颗脑袋凑到一处,低声道:“这我一个侄儿,年纪小不顶事,又是家中独子,他爹不放心他留在城里,便托我放他出去。你权当卖兄弟一个面子,放我这侄儿一条路,日后兄弟请你吃酒。”
“北羯人来了,大难当头,还吃什么酒?今日你放一个,明日他放一个,要不了多久,这京口城就空了,还拿什么跟北羯人打?!”
马督护丝毫不给面子,一把将人搡开,两眼剜过脸色难看的陆石,大手一挥,“把城门关上!若无裴郎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
“若我有裴七郎的手令呢?”
一块玉牌赫然出现在那女郎手中,“裴郎君手令在此,请马督护放我二人出城。”
……
“郎君,苏女郎已携令牌往南城门而去。”
“……”
“郎君?”
“知道了。”
许久之后,裴七郎才艰难地拖动目光,重新看向面前正在等待自己示下的楼登,思索半晌,一时竟想不起方才他问了什么。
“郎君,羊马墙内外沟壕均已挖掘完毕,郎君可要移步视察?”楼登浑然人精一个,当即察觉到了裴七郎的失神。
“我这便去。”裴七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撑着桌案站起身,却不慎脚下一软,竟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
“郎君!”姚子昂立即焦急上前,楼登也跟着表现,“哟,郎君怎么了这是?可要传医者?”
裴七郎面色郁郁,只是摆了摆手。
姚子昂忍不住道:“其实郎君大可将苏女郎留下,以郎君之尊,能得您的喜爱,本就是她的福分……”
一眼横来,姚子昂讷讷噤声。
裴七郎又看向茫然的楼登,“方才楼将军可曾听到什么?”
“……不曾!”楼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末将只是来请郎君移步视察羊马墙,郎君既然身体不适,末将这便先行前往。”
“去吧。”裴七郎淡淡道:“我用过药后便前去。”
楼登忙躬身退下,待出了摘星楼,想起裴七郎方才那副神态,不由“嘶”了一声,摩挲着胡茬玩味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如裴七郎这般人物,也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绝色……”
正琢磨间,一道倩影飘然而来,那女郎虽一袭男装,却难掩身姿窈窕,雪肤乌发、眉目如画,从楼登身边掠过,有如烟霭飘渺。
楼登怔忪许久,待他回头张望时,那人却已消散在楼梯尽头。
……
一盏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的药终于再度被送到裴七郎手中。他也不知同谁说:“吃过这盏药,我就去巡视。”
回应他的,仍只有鼻尖氤氲的淡淡药香,一如昨晚她颈间的气息。仿佛假寐时,她那根柔软的手指,缓缓拂过他的鼻梁,停顿在唇间。
随后手指撤去,他还闭着眼睛,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可等到的却是她抽身离去,再回返时,只丢给自己一句“你会怪我吗?”
裴七郎当时只想解了腰带将她双手捆住,把她困锁在榻上,看她流泪挣扎,用那一双盛满泪水的桃花眼怯怯望着自己软语哀求,然后自己就可以说:“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冷静下来,裴七郎不得不承认陆石说的是对的。
他看似尊贵,其实与那等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没有多大区别,何必非要把她一并拽进火坑?
……算了。
裴七郎默然凝视着手中的药盏,那漆黑的药汁恍惚倒映出某个人的笑靥,是娇柔、怯懦却又暗暗藏了点狡黠的。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药盏一丢。
“哗啦”一声,瓷片随着药汁迸裂四溅,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