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怕被同伴看见,事实上他们差不多都看出端倪了。只是一天下来大家心力交瘁,实在没必要再多一桩担忧的事。
林棋冰继续向外走,身后的声音停息了,她摸上店铺玻璃门的把手,倏地一顿。
这间店铺,虽然名义上不属于白鸽,但很可能是白鸽产业下遗留的最后的东西了吧。
想起那天迟一韶领他们在白鸽大厦里游览时的谈笑倩影,那两杯香气馥郁的冰奶茶,还有李再追出来交送店铺合同的身影。
最后的回忆定格在最开始,林棋冰来到忏悔之城的第一夜,中央广场上,迟一韶西装美艳,抱着恋人的遗骸之盒蹲身痛哭,随即在围观者的惊呼中,那里升起了招募队员的绿底白鸽大旗……
现在迟团长应该和她的恋人在一个地方团聚了。
可是迟一婉现在到底在哪,是死还是活呢?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拉开门,走入了无边的夜幕中。
她安静的街道上行走,远处好像有人在开狂欢宴会,不断有尖叫和大笑声传来,欢呼里夹杂着鼓掌声,偶尔还有烟花的火星炸开。
然后那些狂欢人士开始唱歌,很多个被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有男有女,不太整齐地合唱一种欢愉而狂荡的调子。
那声音浸透了酒精和烤肉的味道,令人听了不舒服,飘扬在角斗日后的空气中。
忽然,一只巨大的充气玩偶被用几支长杆架着,高高举向夜空,隔着小半个忏悔之城都能看到。
林棋冰的脚步停住了,因为那是一只洁白肥胖的充气鸽子,大约有热气球大小,在黑暗中非常醒目,隔空也能看清巨型充气白鸽的翅膀轮廓。
硕大的白鸽振翅而飞,路灯和熔金夜空照亮了它的眼睛和鸟喙,它看上去可爱极了。
紧接着,一支长粗若旗杆的巨型钢矛——末端有孔,穿了根发光的粗线,显然是模仿缝衣针的形态。
那支巨大尖锐的缝衣针从下往上,猛地划破夜空,将充气白鸽从胸前到背后扎了个对穿。
“噗嗤”一响,白鸽泄气地弹动一下,依然被人高架着,发出人造的“咕咕咕”的鸟叫声,滑稽非常。
显然,这是一场互助者联盟的胜利游行。
“哈哈哈哈哈哈——”
“呜呼!”
“咕咕咕,咕咕咕,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大笑和欢呼响彻了各个街区,林棋冰感觉一股血腥味从舌底渗出,她的血液“轰”一下冲上头脑,带来的却是阴森冷意。
林棋冰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眼珠已经重新变成全黑,炭火红点沉沉翕张着,整张脸苍白而眼眶青黑,如同鬼怪遥望着那个方向。
去死……他们都该去死……
她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说道。
下一个角斗日……不……剧本里……干掉他们……一个都不放过……
远处残酷的游行仍在继续,被钢针刺穿的白鸽被高架着,上下舞动,伴随着口哨声,摇晃出一种游鱼龙灯般的喜庆节奏。从白鸽大厦开始,围绕着原白鸽驻地,从内向外一圈圈地游走展示。
林棋冰在夜风中定了定神,互助者的仇报时未到,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迟一婉。
黑色晶针的浪潮透过皮肤,涌入地表三寸之下,正待向周围延伸扩展之时,忽然停住了。
她抬起头,若有感应般,转向右前方。
在冲天的游行声中,遥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路灯在对方身后拖出长长的暗线。
林棋冰眨眨眼,这才发现,那所谓的暗线其实是滴落的血珠。
来人似是疲惫非常,连脚都迈不动了,铆钉长靴蹭在地上,不规则的黑色半裙血污斑驳,但那颗黑色刘海长发的头颅仍架在一根笔直昂起的脖子上,面庞盯着前下方,手里提了什么东西。
是迟一婉。
迟一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背对墙楼、夜空与游行的人群,一步步朝昨日派对的店铺挪去。
与灯火葳蕤中那只被缝衣针刺穿的充气白鸽相比,她显得无比渺小,像一只小小的蚂蚁。
她好像听不见背后的狂欢声,也看不见软垂摇晃的充气鸽子脑袋,随着渐渐走近,迟一婉的眼睛被路灯照亮,在黑发遮掩后十分醒目。
那是一双平静又疯狂的,野兽般的眼睛。
“大碗。”林棋冰喑哑出声。
迟一婉愣愣地抬起头,目光摇晃两下,才认出林棋冰的脸,她的脸皮抽了抽,似是一个失败的笑容。
林棋冰迎上去,路灯下,迟一婉深深地呼了口气,没哭也没闹,只是疲乏地站在原地,眼光阑珊地看着她,表情似喜还悲。
“冰淇……”话没说完,迟一婉眼睛一闭,直直向前栽倒,脸颊靠在了林棋冰的肩膀上。
林棋冰扶住她,透过漫上脸颊的黑发缝隙,她垂头看清了迟一婉手中所提的东西。
污渍凝结的手中,紧抓着半具塑料身体,曲线有致的上半身,其上覆盖的连体衣料已经看不出本色,划痕破洞遍布,腰部还有烧灼炸毁的痕迹。
半具塑料身体的顶部,挂着半断的脖颈和头颅,长发散落如稻草,露出半张残破的人偶面孔。
蜜斯小姐。
林棋冰大抵了然,与李再分开后,迟一婉定是遭遇了互助者的袭击,而作为白鸽战斗陪练人偶的蜜斯小姐,保护她一路突围,终于挨过了角斗日第二天的零点。
算起蜜斯小姐失联的时间,真是难为了迟一婉,她估计是带着蜜斯的残躯,孤身一人在主城区逃杀了至少两三小时,这才一路艰辛地挪到这里。
“走吧,回家了。”
林棋冰架起迟一婉,另一手接过蜜斯小姐的上半身,在夜间光污染的映照中,一步一步朝昨日派对店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