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和怪物互相欣赏,像短暂陷入魔怔中无法回神,全家只剩他一个正常人。好像是这样的。
他默然松开了箍着林景曜胳膊的那只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坐回餐桌上,坐在林将夜的正对面。
沉默片刻后,林煜清了清嗓子,缓缓嘶哑开口:“林将夜,不管你是谁,总之……对不起。你遭遇的不公平,都是我的错,是我眼盲心瞎,我偏心。”
林将夜微微挑眉,放下手中的碗,深吸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林煜就接着继续,说着说着尽数变成哽咽的气音:“你想做什么都好,折磨我,杀了我,吃掉我,报复发泄都可以,全部冲着我来好吗?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对他,他只是很需要被爱,被我宠坏了,坏事都不是他做的,是我的问题。他真的没有欺负你,放过他……求求你。”
“这次听起来是真心的,但是,那个,你要是说别人就算了,但你让我放过林景曜……我好像什么都没对他做吧?还救了他的命来着。”
林将夜其实越听越茫然,不太理解林煜的脑回路,赶紧找虞望宵求证:“是这样吧?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做啊,真的,而且绝对没有入他的梦里吸引他。”
虞望宵若有所思,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在意某些特殊的重点:“所以,你有这个能力吗?”
“……理论上,可以有的,非常可以有,”林将夜也不由得仔细想了想,考虑到月亮普遍的意象与权能,却仍觉得分外诧异,“但这真不是我的工作项目,从来没有训练过,我也没必要半夜跑去别人的梦里。”
“从来没有训练过?”虞望宵语气温和,但似乎总能找到让人汗流浃背的细节。
“……嗯,所以,也许,一不小心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做过?做完了还没发现。”
林将夜瞥了眼乖乖坐在身侧的林景曜,不着痕迹把椅子往虞望宵那边挪动,试图找补:“别生气别生气,我今晚自己主动试一次,肯定能进你的梦。”
“没关系,这是你控制不了的事,我怎么会生气。”虞望宵语气依然温和,又给他夹了一个虾饺。
不信。
于是林将夜闷头多吃了点,努力让自己保持能量充足,以防今晚的入梦尝试不成功,那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林煜也没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滚烫的热粥,安静极了。他已经用尽了力气,用尽了情绪,至少能确定林将夜似乎……似乎是没有恶意的。
这一个小小的、令人想要崩溃追问的事实,反倒让潮水般的疲惫感轰然冲刷而至,林煜连手也抬不起来了,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什么都无力再争,仿佛整个人被笼上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吃饱喝足一看表,其实时间尚早。
林将夜随手收拾着餐具,伸了个懒腰。见林景曜屁颠屁颠就要凑过来帮忙,他直接用眼神示意林煜,赶紧把这个从没做过家务的小少爷给拉走。
林煜这时候倒是看懂了眼色,把林景曜迅速拉到身后,难得对他严厉几分,声音仍是低哑的:“小曜,别靠近他,人家什么时候需要过你?上赶着找死是吗?”
“……对不起。”林景曜第一次被他这样呵斥,也不太习惯,瑟缩着小声道歉,好像还有些委屈起来。
林将夜没在意他们微妙的气氛变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吃得太多,他现在有点晕碳,声音也变得轻软,不紧不慢地开口:“对了林煜,警察和法医待会儿就到,你们两个想想该怎么说这件事,可以直接讲实话。放心,林炳胜是我杀的,跟邱珍没关系。”
林煜一怔:“不是她杀的?”
“在刀子捅进去之前,他就已经死啦,”林将夜轻笑,拉着虞望宵的手放在肚子上,让他帮忙揉揉,“被我吃掉了。”
“……”
被他吃掉了。
林将夜说,林炳胜被他吃掉了。
“虞先生,”林煜沉默半晌,勉强才能维持着残存的冷静,逼自己看向虞望宵,“请问,你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林将夜和我母亲会被抓起来吗?如果不会,定罪怎么定?”
“尸检结果,只会是突发性脑溢血,猝死,没人需要担心被定罪。至于可能的侮辱尸体罪……邱女士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砍的也是她丈夫,问题不大,”虞望宵好脾气地解释,“等邱女士清醒过来,确认了她的身体情况,我们不会再多叨扰。”
“……谢谢。虞先生,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林家提供的信息,请您务必及时告知,我会配合。”
林煜垂眸缓缓说着,最后顿了顿,低声再次强调:“遗产也好,股权也好,想怎么分配您直接说,只要留一点给小曜就好。今年的标书也早就做好了,报价我都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会配合。”
“哥,你……”
林景曜欲言又止,心情忽然变得很怪,对林煜此时无限放低的态度更是极不适应。但他同时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毕竟虞望宵对他没有半分兴趣,他的情绪和想法都毫无意义。
他只能怔怔拉着林煜的衣服下摆,随后试探着牵住了这双熟悉的手,就像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二十年一样,试图给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林煜发现自己有些想甩开他的手,却又舍不得这样做,颤抖的手指最终还是交缠在了一起,沉默而无力。
当然,今天负责扮演反派的并不是虞望宵,虞望宵还在忙着给某个吃撑之后快要睡过去的人揉肚子。
因此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笑,语调柔和,仿佛天生就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感:“后续事宜,我会让何琛来负责联系。在家里只谈家事就好,林煜,你是将夜的大哥,不必这么客气。”
信他才有鬼……林煜闷闷点头,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多得快要呼吸困难,像有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疯狂为了情感与理智的差距而厮杀。
他不想靠近那滩血污,更不想靠近这两个疯子般若无其事的恐怖存在,牵着林景曜退回沙发附近。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开始用湿毛巾给邱珍擦拭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好歹能让心底的不安与惊恐稍稍被压制几分。
“……呼……”
没过多久,林煜动作一顿,林将夜也猛地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倏然起身拉着虞望宵就往客厅走。
他们同时听见了一声喑哑的吐气音,从邱珍的颅骨顶端缓缓穿透而出,有点像气球在匀速漏气的低低嗡鸣,非常怪异且漫长。
“妈,妈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林煜眼眶发热,本就不稳的手颤得愈发剧烈。
“……妈。”
林景曜已经哭了,他率先对上邱珍那双冷漠的眼睛,心底忽然蓦地发冷。这几年最担心最恐惧的事情似乎就在此刻上演,而他根本无力阻拦。
他哽咽着再次小心开口:“妈,我害怕……”
“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