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霆抵达本赛段大营时已经很晚了,他累得神志不清,见到在营地入口站着的周梦勋一时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迷了眼。
工作人员跑过来跟他确定比赛用时,明霆张张嘴,愕然发现嘴里都是沙子,口干舌燥,吞咽令嗓子刀划一样疼,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对来人点头。
在结束比赛流程前,周梦勋只远远地看着他。他无力再跨上摩托车,只能推着往前走,这时周梦勋才跑过来,他想伸手,但见明霆的神情,手又缩了回去,默默地跟在明霆身侧,一路陪着明霆回到休息处。
回来晚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像是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似的,没了刚开赛时的谈笑风生,有的只是叮咣修车的声音在空寂的营地里回荡,其余是安静的。
周梦勋见明霆咬着牙脱了衣服,看来这一路遭了不少罪,连里衣都像是在沙土地里滚过。明霆不甚在意,不给自己放松的机会,连忙去支自己的赛车。
只是他路上倒车扶车,双臂酸软无力,现在连拆卸轮子的力气都没有。他不信邪,拿着工具去对准卡扣,手都在抖。
他想,这样不行,他都坚持着跑完比赛了,不能倒在最后这一点坎坷上。赛车要是不养护,明天是无法上路的。他好像和什么东西怄气一样,越是如此越搞不定一颗小小的螺丝。突然,螺丝崩了出去,溅到了周梦勋,他下意识地躲,还是蹭到了他的脸。
明霆呆愣愣地看着周梦勋捂住脸颊的动作,脑子还未反应,腿先动了起来,再一回神,他已经蹲在了周梦勋的面前,去拉周梦勋掩在脸颊上的手。周梦勋不知明霆要做什么,茫然地顺着明霆的动作。手挪开,借着点点星火,明霆看到周梦勋脸上的一道红痕。
目光再一转动,他对上了周梦勋的眼睛,可是他没看,对着周梦勋眉峰处的那道浅疤发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周梦勋摸摸自己的脸颊,“没破。”
明霆突然像是泄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怅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会怪我?”
“也不是。”周梦勋轻笑,“至少你三番几次对我的表白视若无睹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怨言。”
他尽量口气轻松,像是调侃明霆,明霆听后却一脸木讷地说:“我应付不来。”
“……什么?”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但是我都应付不来。我觉得工作好辛苦,比赛好累,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终点……我以为这些都是很容易的。”明霆有点失神,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选?我太高估自己了……”
说着说着,明霆开始吸鼻子,眼眶侵红。他对自己的盲目自大万分懊恼,等真碰上了钉子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周梦勋抵达终点之后就对本赛段的难易程度有了定性,他相信以明霆的性格肯定能咬牙走下来,只是无法确定明霆的身体是不是能坚持,毕竟吃苦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以明霆现在的成功而言,能否经受住如此高强度的折磨有待商榷。
周梦勋很担心,一直在营地门口附近等着。
不出他所料,明霆是靠着一口气撑了下来,他想主动去帮明霆,理性告诉他,要强的明霆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接受任何人的援助之手,所以他选择默默守在一旁。
疲惫超过了明霆的阈值,让明霆开始胡言乱语。周梦勋几乎没有听过这个人有什么抱怨,或者对自己产生怀疑。一个坚强的人偶尔露出柔软的一面,就像是风中摇曳的火光,让人想要伸手遮护住。
“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都没有完赛。”周梦勋说,“我开始练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同组的都是十一二岁,甚至还有八九岁的小孩,我跟他们比起来像个大人,大家都能跑到终点,但是我到不了。”
“为什么?”明霆问。
“摔了,没法再继续。”周梦勋笑道,“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要是再坚持试一试,应该是可以继续跑的,不过我踩了一下没打着火,没什么经验,以为车摔坏了,就放弃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你有跑到终点的信念。”
“……”明霆转过头去,只留给周梦勋一张隐藏在暗光下的侧脸。
“比赛是一个需要熟悉适应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会有很多陌生的问题出现,随着赛程推进下去,问题就会变成经验,好像渐渐的就可以应付了。”周梦勋的音量渐渐变低,“我想,感情应该也是一个道理吧。明霆,我可以等,等你觉得自己能应付下来。”
明霆把头完全转过去,用手撑着脸颊,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神情。
周梦勋偷瞄明霆,笑了笑,故意用胳膊肘碰碰明霆,再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明霆,现在有点疼了。”
“疼死你算了!”明霆不知哪儿来的体力,回过头来斥责周梦勋,还张牙舞爪试图在周梦勋身上乱砸一气。周梦勋笑着连连阻挡,握住明霆的手腕,脸颊主动贴上明霆的掌心,这样好像明霆在抚摸他的面庞,他也好像是寻求慰藉的猫。
明霆没有动,两个人竟和谐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笑着说,这样就不疼了。
一股微电流一般的酥麻感在明霆的掌心绽放,顺着血管神经抵达了他的身体。他没法挠自己的心口缓解,为了掩饰情绪,故意冷声说:“我看你倒是得心应手,你不是说没有喜欢过别人吗?怎么经验积累的这么多?”
“因为我会想象很多种和你在一起时的情节啊。”周梦勋理所应当地说:“模拟器赛车手也是赛车手吧?”
明霆收回手掌,本想重重锤了周梦勋一拳,奈何做了一天推举动作,肌肉酸痛无力,拳头抵达周梦勋身上时轻得像是调情。周梦勋故意倾倒,“哎呀”一声,多疼似的。
明霆又好气又好笑,情绪竟然恢复了许多,拿着工具回到了自己的赛车前。刚刚跟周梦勋斗了两句嘴,效果胜似充电。
周梦勋问:“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明霆狠狠回绝。
“好。”周梦勋拍拍明霆的肩膀,“那就预祝明天顺利完赛!”
头天跑过一千公里,下一个赛段的六百公里显得轻松了许多。明霆不知道是否有心理因素影响,今日一上路,他就觉得晴空万里,心情明媚不少,仿佛前途不是艰难险阻,而是一路繁花。
兴许是熟练度和处理复杂地形的能力都有了提升,赛程赛程顺风顺水,明霆一路驰骋,豪情万丈。
当跟随路书行进到三分之二位置时,明霆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像是个人。他精神大振,以为自己的速度快到可以超过前面出发的人,再开了一段,他发现不对劲,对方没动。
明霆察觉有异,决定减速,开到时彻底刹车停了下来。
对方竟然是头天在食堂朝自己打听周梦勋的那个矮个子男人,明霆记得他好像叫崔胜。
“怎么了?”明霆问,“出什么事儿了?”
崔胜灰头土脸地说:“链条断了,我没带工具,现在走不了。”
明霆想都没没想,立刻下车,从车座下取出工具递给崔胜:“我带了。”
“谢了!”崔胜连忙行动起来。
断链条在高强度比赛中是件很普通的事情,重新扣好即可,只不过需要工具,徒手无法操作。明霆见崔胜不仅没有搞定,还面露难色,他就凑过去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链条看似从中间断开,但其实开口相邻的位置已经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