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完全不是这样想的,章絮在他眼里从不是弱小无力之流,他来这里,仅仅是因为他想来这里。
“不是。”他把头低下来,看了眼窗台上一尘不染的洁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实在是不善言辞,所以思来想去,只好这样回答她,“……他们很吵,只有看着你才觉得这世上竟然还有和山林一样安静的地方。”
赵野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山寨里的那些男人。
章絮一听就懂,苦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他们就是很吵的,辛苦你了。”
“你觉得我成日来找你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么?”他也有自己的困惑,靠在窗台边上看着她,“怎么老赶我走。”
女人听了果断摇头,“不烦人,你比他们安静多了。就是
每回瞧都见你在外面,也不知道你究竟等了多久,怕你觉得我不在意你……我干活的时候不太能关注外面的事。”
他看章絮老老实实反省自己的模样,失笑了几声,说了实话,“……实际上这几天心魂不定的原因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人,不是野兽了。”
这话说的,太奇怪了,却偏偏给她颇大的满足感,“是因为我么?”
“嗯。因为你。你和孩子。”他不再用更粗鲁的“小崽子”来形容他们的孩子,也不再觉得成为父亲是一件多么虚无且缥缈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替你感到开心!”章絮没和别人说过赵野的身世,他本身就因为这个觉得自卑,是被世人遗弃的,“做人的感觉怎么样?会比以前觉得更好么。”
“好也不好。”他想起往事,头一回慷慨地与她分享过去,“不好在,以前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事情忽然都压了下来,告诉我,那时候在军营里真是苦得够呛。又好在,吃了那么多的苦换来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娘子。”
她第一回知道这些事,她总见他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没想过他真觉得那些事情很辛苦,所以这会儿没心思地问,“怎么苦了,会挨打还是挨罚,想说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我保证守口如瓶。”说完又伸出食指在嘴唇上压了压,要他放心。
赵野这么大个男人,还真怕被其他人听到,先是抬起头来张望,看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昭昭是否真的睡着了,又转过头去看外面。确保周遭只有她才一五一十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里……顶着别人的名字生活,时常分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事实果然与关逸推测的一模一样。
她也不知道要心疼还是该安慰,看着他,抿了抿唇问,“这是你最初不肯去河西的理由么?”
自然不是。赵野老实巴交地摇头。回答,“因为我怕死。若是我死了,娘子你就又要改嫁了。”
哪怕厉害如赵野,也没十成十的把握能在死人堆里再次侥幸活下来,越是看透了生死,就越是知道生命的脆弱。
女人听完眼睛就红了,她把脸别开,小声地与他解释,“只要离开虢县,母亲便管不着我,能一个人活下去就不用改嫁。”又怕他有别的后顾之忧,刻意补充道,“生了孩子的也可以不改嫁,不用额外再征单身税,等孩子落地了,还会有官府发的奖励和补贴。之前婆婆第二日就休了我正是因为我没给杜哥生孩子,家里交不起税金。”
他没想过女人非得给自己生孩子还有这层原因在,这会儿听到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她精打细算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娘俩的。”他表明心意,又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下,“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章絮被他吻得脸红,说完就要回头去看躺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小姑娘,怪道,“怎么你们都这么粘我。昭昭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跑来亲我,一口一个口水印,生怕我跑了。”
——
赵野收了心,终于有心情回去理会那群不修边幅的农汉了。
此前我们说过,酒兴言用毒药威逼利诱了几个小弟给他。在此我们用甲乙丙丁指代他们。
他们是完全的懒汉,素质与服过兵役的有本质差别,有家也胜似无家,整天就知道跟着山寨的混吃混喝,出去打家劫舍是不敢的,留在寨子里跟着练武是不参与的,意**人是一刻不停的,吃饱了就要打炮或者打嘴炮,**满脑,哪儿哪儿都污秽得很。
赵野没找女人时,还能同他们混在一块儿,学他们嘴里说的各种粗鄙之语,眼下有了章絮,那是一句也听不下去,每每听到,就要不耐烦地说脏话,“……少他妈侮辱人,再说老子把嘴给你撕了。”
这举止与他们有天壤之别,放在这里着实奇怪,甲乙丙丁没一个能理解的,不但不听他,还要抱怨,“赵哥你实在是太不知趣了,要是答应了副寨主的条件,这回去村子里爽一把的就是我们兄弟了。”
王七一直都有在拉拢他,甚至给了他诸多能在山寨中建立威望的事情。例如修建围墙、制作弓箭弩箭、帮着去村子里催收或是去其他山村里打探情况。那日更是,碰巧遇上打架斗殴的,赵野一个上前,把惹事的两人拽开,又见二人不肯罢休,干脆给两个都打服了。那名气,一下子在寨子里传开了,谁都不敢来惹他,甚至是跟着他的甲乙丙丁那四个没用的小跟班。
甲乙丙丁狐假虎威那可真是舒服了,吃饭吃最好的,睡觉睡最宽的,事事如意,可唯一一件坏的嘛,就是摸不到女人,给他们急坏了,没事儿就要堵着他,往他耳朵里倒垃圾。
“赵哥,我真不骗你,之所以咱们到现在都没动下面那个村子,不就是因为那些女人老实么?一脱裤子就给上的。”
这事儿确实不罕见,就算摆不上台面也没法阻止这些人私下有邪心。再说当时军中已有营妓,专门用来侍奉没有妻室的军士。而寨主又是行伍出身,想必把村子圈困起来,也有这一层缘由在,否则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由他们吸无辜小村的血,来供养这群贱骨头。
“既然你们这么想去,还过问我的意见做什么?难不成是办事的时候要我帮你们脱裤子?”赵野对此是又气又烦的,从没想过他以为的天伦之事能被这些人糟蹋成这样。
“嘿嘿,这不是跟着赵哥有肉吃么,咱们也不要多,一月能轮上一回就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总算是傍上了个角色,只要日后马屁拍得好,好日子是天天都能有。
他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把手里的木条往地上一扔,拒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分女人的,王七那小子都和我说了,要么给有功绩的,要么给能打的。你们几个排了几个月也轮不上,只能说明自己没本事……没本事还敢嘴人,再让我听到一句,我让老酒别给你们解药了,一口气全药死得了。”
这话也就他说有威慑力,甲乙丙丁听了,忙止住嘴,面面相觑生怕惹这老虎不高兴。
看见他们是终于停了,他才觉得耳根子清净,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吩咐道,“没事就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老子面前晃悠。”
今日他是有任务的,王七刻意交给他,用来考验他的忠心。既是考验他,就不会是什么干净的活儿,严重点,烧杀掳掠,再轻点,也要干几样打砸伤人的事件。
这事儿两难得很,他起初不愿意干,他原本想的,表忠心就是帮人家干点体力活儿就成的,谁知道他们非要拉他上一条贼船,穿一条脏裤子。
酒兴言对此早有预料,他说这是惯用的手段了,你得给他们留下把柄,你得证明自己不是同村子里的人一伙儿的,他们才不会先拿我们开刀。
而丢给他干的第一样事,就是让他去村长家,把粮仓的钥匙拿来。
第105章恶霸没错,说的就是赵野
服过兵役的都知道粮仓的重要性,那些年他们与匈奴互相烧粮仓的事情没少干,隔几月就要在仓库周围碰起来,摩拳擦掌的,经常打得有去无回。
而粮食,对临时组成的这个小山寨而言,就是最重要的。有粮食就能招来更多的兵马,有粮食就能让他们在乱世中艰难活下去,才能给上位者机会畅谈理想。那些粗鄙的跟随者不会在意这些粮食究竟从哪里来的,他们只顾着吃一日算一日。
眼下村子人人自危,男人怕被抓去打一顿,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女人整日关在家中闭门不出,尽可能不在外人面前晃悠,只有小孩儿不懂事,仍成群结队地往外跑。
赵野只身进了村子,手上没拿任何能用来傍身的事物,按照王七所指,到村头第二
家去找村长。但旁人光看那身材样貌便知,他是外面来的,此行与那山寨脱不了干系。
还在地里收拾的抛下用具就偷摸着跟上来,几人相互看着,比划手势,打哑语,也不上前阻拦他,只这么尾随着他,直到走到村长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