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旌闻言,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韩遂,动手将布头再次蒙回去后,解释道,“你以为我不想说,这么大个功劳放着不要,我傻么。平时见你挺机灵的,这回怎么这样愚钝。还没看出来?他想保你。他既然想保你,我们在场的这些,就一个字也不能说。”
赵野不认为自己在韩遂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他不过
是刚来府上没几天的新人,他觉得韩遂应当是对他最不信任的。于是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韩遂,看他有何反应。
哪知道韩遂冲他招了招手,开口道,“舞剑累了吧,东厨把剩下的菜品都上齐了,快回来一道尝尝。”说完又看了眼狄旌,满意地同骑督说,“你这外甥有点本事,也懂事。”
然后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始料不及。
赵野甚至抬头看了眼屋顶房梁。关逸就在那里,等自己把场面弄乱了,才好找机会下手。可眼下形势不受控,他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机会能拿来利用的。
韩遂见他破天荒有了心思,便让侍女去给他斟酒,边喝边说,“都没看你吃几口菜,今日的菜品别有一般风味,与平日里厨娘做的略有不同,可还是那样美味,吃得我腹中饱胀,都走不动道了。”
他没心思吃东西,眼下他只想早些结束这件事,好回家陪娘子待产。可经由家主这么一提醒,他也发现了,今日这饭味道做得确实与娘子平日所做略有异同,才叫他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赵野一想,便捏起木箸去夹,夹了往嘴里放,不同寻常的风味在他的口里爆裂开来。
“好吃。”这是第一印象,竟然是好吃的,不论谁吃了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这应该不是之前的厨娘做的,味道差得有些远。”
赵野早有听闻,今日饭食共计十八道,都是些家常可口的。菜品数量如此之多,必然不能要娘子一人完成,怎么也得组建个四到五人的班底,共同完成今日的筵席。
“诶!当然不是,这么重要的筵席,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去做,都是章厨娘一人完成的,她可是从早忙到晚。”韩遂对这些酒菜实在满意,是吃了又吃,端到席面上来的,没过多久便全都咽进肚子里。
“她一个人怎样做得完。”赵野吃得心惊肉跳,想起她昨日才说最近睡得差,孩子太大了总是挤得她肚子疼。所以也不敢追问她太多,想让她多休息。
“又不是没给她钱,做个筵席而已,没那么娇惯的。你这小子,要习惯使唤这些下人,以后还要跟随我走南闯北的,怎么总把自个儿的姿态放得这样低。草民的性命大可以不放在心上。”韩遂目中无人惯了,他实在乐意在自己的地盘上当霸主,眼见着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自然不把章絮母女二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那时候妇人生产,死伤过半,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命,而那孩子又不是他韩遂的,他作为主家,许她做完筵席就安心归家,已是最大仁慈。
正是赵野胸中惴惴不安,愈发觉得事情不能这样拖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得从北边入口处传来的一声哨音。那哨音并不陌生,正是他交给梁彦好的,如非必要,坚决不用。
众人闻声而探,看见入口处站着一位气质非凡、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梁彦好最不怕这种场面,他实在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曾经在洛阳的家中。他是来找赵野的,或者说,是来接替赵野的。东厨里的事情已经忙完了,章絮又正好破水,他们二人该往家里去。
“看来本公子的风姿不减当年啊。”公子哥摇着把扇柄镶嵌宝石、扇羽则用鸵毛的扇子走了进来,一走进便闻见了飘满院子的菜香味,甚为满意,又直接追问上座的韩遂,“怎么不记得请我来呢?我可是好等。”
别人一头雾水,韩遂夫妇俩自然也是一头雾水,来人不过是这十几日跟着章絮进府的她的男人,怎么这会儿突然狂妄自大起来,用这种口吻与主家说话。
“你是何人?”韩遂伸手指着他,怒斥。
“你们何必需要认识我。”梁彦好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走到方才他们舞剑的位置上,气定神闲,继续道,“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有皇家血脉便可,姓梁。”
此话一出,韩遂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倒是守城将士狄旌率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冲了出来,预备将他拿下。边走边喊,“城主!他就是两月前董相来信说需要诛杀的那位流落在外的梁姓公子。”
怎么判断的,不重要,可能根本没判断,只看了赵野一个手势便冲了出来。说起来也奇怪,他明明感觉出来赵野想搞事情,却鬼使神差地愿意给他当剑使。
韩遂不信上一个,这一个总要将信将疑了,他坐在上位,不耐烦地皱皱眉,想等筵席散了再说这事。毕竟事关皇家血脉,是贵人,可不能被这些杂人听见去。于是挥挥手要人把他捉起来。
梁彦好可没那么听话,手指往唇中一塞,猛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号,命令道,“在等什么,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这话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四下左顾右盼,也不知道他在命令谁。韩遂听了更是觉得滑稽,心想这真好啊,反自己的都敢公然跳出来,活腻歪了,“我看谁敢动,今日谁动了,就是与我韩遂过不去,来日我必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众人听不懂,赵野还听不懂么?
梁彦好这话就是同藏在房梁上的关逸说的。他简直疯了,竟然这样不管不顾地来搅局,不想活了么?不想活着从金城出去了么?
赵野刚想起身制止他,预备用一套胡乱之词将事情平息下来,哪知道话音刚落,关逸便真的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这是刺杀的好时候,亲眼见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身上,都被韩遂喝止住了不敢动。关逸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眼下发生了什么,就再无出手的机会了,后面还要为如何解救小梁而奔波。
赵野无力回天。
只见蒙着面的关逸突然出现在韩遂的眼前,手中拿着那柄新铸的长剑,那把普通的,不起眼的长剑,而后不等韩遂起身拔剑,也不等身边的女人尖叫,不等赵野出手制止,抬手将长剑刺入了韩遂的胸中,一穿到底。
他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毕竟真正能为凉州做贡献的、真正心系凉州的人,早死在了与叛军的战斗中,而他们这些舞刀弄枪,肚子里没一点真本事的,拥兵自守、自立为王。
他当然是在替天行道,这一剑下去,他觉得这两年来胸口的郁结逐渐散去,好像他练此一身杰出的剑术,就是为了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赵野说的又不错,不一定非得致人于此地,杀人除了泄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他偏移了几分,避开了心脏,将手中的长剑从心肺之间穿过。不要他死,但要他尝尽余生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心口刺骨的寒凉,要他为自己所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
“这是我与他的恩怨。”关逸做下这一切后长舒一口气,颇为感激地回头看了眼一直支持他往前走的伙伴们,“如今夙愿已了,要杀要罚,悉听尊便。”
梁彦好听到这话,心里的担忧才全然消散,总算劝回个一意孤行的家伙,于是高声喊,“还愣着干什么呢?快过来保护我,他们动刀动剑的,把我划伤了可怎么办。”
真乱啊,一时间。
有些头脸的立刻站起身,想要把场面稳住,将几个练得好的良家子喊出来,纷纷上前将作乱之人围住、捉住,事后再等城主发落。于是才刺杀完韩遂的关逸便一头扎进与他们的缠斗中,屡次将梁彦好护在身后。
而另一边的女眷,她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惊吓、尖叫、四下逃窜,唯恐躲避不及。
赵野不知道该帮哪边,一时站在原地发愣,往上走不是,往下走也不是。特别是梁彦好要他别往这边来,别和他们掺和到一块儿,最好与他们撇干净关系。
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能
放任好兄弟身陷囹圄。
可有另一样事打搅了他的注意力,从后面来的小莲尚不知情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没看见被人团团围住、已经受伤的韩遂。在慌乱的人群中,她只看见了尚能说上话的赵管事,于是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与他说,“不好了,赵管事,东厨的章厨娘破水要生了!”
第144章生产【章和出生了】
“啊……”章絮躺在干草垛里痛苦地扭动着,下身已被溢出的羊水打湿,腹部剧烈疼痛,越来越急,越来越频繁。
梁彦好说要去搬救兵,结果这一走就是半个时辰。
“赵野,你去把赵野叫来……我求你。”女人无助地呼喊夫君的名姓,希望在场的能听懂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