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手,任由冰凉的药液再次侵蚀血管,重新梳理仍然一团混沌的大脑。
接受自己变成女性这件事,兰波只用了三秒——第一秒疑惑原因,第二秒分析利弊,第三秒承认现实。
变成女性虽然奇怪,但自从十四岁假死之后,就再没有父母亲朋知晓她过去的身份,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中存档的资料,大概也在一年前以“谍报员死亡超过一年”的理由删除,除了回去找老师解释情况时可能会有点麻烦以外,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最大的问题是尚未恢复的异能力——以及魏尔伦。
背叛了她,又莫名其妙带她离开横滨的魏尔伦。
不是要自由吗?
不是讨厌她吗?
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不就行了?管她在擂钵街是生是死呢?
兰波忍不住冷笑一声,心跳的速度已经逐步恢复平缓,只有理智仍在尖叫着提醒她——你现在很危险。
魏尔伦的态度十分明显,只要她仍处于失忆状态,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但如果她恢复记忆……
回想起方才人造神明自以为不起眼的异能力波动,卡在兰波唇角的笑意融化成自嘲,也许是药液太过冰凉,或者身体还有些虚弱的原因,手背的疼痛忽然变得极为剧烈,痛得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
总之……总之。
还是先继续伪装吧——就当是坑魏尔伦一点钱作为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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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尔伦回酒店的速度很快,毕竟兰波所在的私立医院确实如他要求的一样,是“离酒店最近的”,近到仅有两条街的距离。
他在路上就拨通了管家的电话,陈述清楚要求后,才回到套房。
今天的阳光很好,人造神明推开大门,就看到随风而动的纱帘,明亮的客厅内,中原中也坐在沙发上看法语教材,而一旁的津岛治皱巴着脸,在小声讲些什么。
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都抬起头来,橘发女孩眨眨眼,惊喜地呼喊,
“哥哥!”
中原中也确实在认真学习——虽然昨天及时喊来了救护车,可她的语言问题也暴露无遗,一着急就无法沟通的情况,令她感到愧疚的同时,也忍不住谴责自己的贪玩,所以今天一早醒来后,就直接把想睡懒觉的津岛治薅起床当家庭教师。
她朝兄长背后张望了两眼,没看到预期中的另一道身影,有些忧心忡忡,
“……兰波姐姐呢?她身体怎么样了?”
魏尔伦脱下外套,转过头看向妹妹时,下意识挤出了刻板的温柔微笑,
“不用担心,下午检查结束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哦……”
听出魏尔伦没有带她去医院的意思,中原中也点点头,继续关切地询问,
“那哥哥你吃饭了吗?”
“我等下和兰波一起吃。”
人造神明瞥了眼一旁用书盖着脸装死的津岛治,
“你们两个呢?早饭吃过了吧?”
“吃了,哥哥不用担心我们的。”
橘发女孩拿起一旁的书,
“我在学习法语,治——津岛治在帮我讲解,我们没事的。”
“好的,中午想吃什么也随便点,跟管家说一声就好。”
魏尔伦又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后径直走向盥洗室。
套房的盥洗室是全然现代风的装修,洗手台上装着面宽大方正的镜子,和他曾经在巴黎那栋小屋的欧式圆镜完全不同,射灯冷白色的光从头顶落下,镜中纤毫毕现地映出人造神明精致完美的脸——以及那双瑰丽透彻,盛满复杂情绪的湛蓝色双眸。
兰波没有恢复记忆。
他应该开心的。
魏尔伦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本该听话的肌肉却执行了相反的命令,天然上挑的唇角向下勾去,给张扬肆意的无暇容颜蒙上一层阴翳。
兰波没有恢复记忆,他应该开心的——魏尔伦在心里又一遍地重复着。
这是好事,完完全全的好事。
兰波没有想起他的身份,也没有想起他的背叛。
可有道声音大声反驳——那你们的四年呢?
……
那他们的四年呢?属于他们两个的,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几乎朝夕不离,晦暗却又灿烂的四年。
也是占据了魏尔伦全部“人生”的四年。
擦得闪亮的水龙头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水流“哗哗”向下,触碰到白釉的台盆时溅起,在魏尔伦的黑衬衫上留下星星点点更加漆黑的痕迹。人造神明沉默地捧起一捧水,冰凉地摔在脸上,不紧不慢地拧紧水龙头。
等他洗漱好,换了件新衬衫出来时,管家也拎着装好餐品的小保温箱,按响了套房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