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刚被掳入魔窟,只是栅栏后待宰的“两脚羊”,整日浸在能将足以蚀烂脏腑的血气里,耳边唯有血泡无休止的“咕嘟”闷响。
一只干枯如柴的大手探入栏杆,随手拎起一名与他当年一般大的稚童。那魔修手起刀落,利索得像在宰杀一只待客的鸡鸭,根本没有丝毫迟疑。
喉管破裂的声音先于任何惨叫。
来不及挣扎,一腔温热的血雾倏忽喷涌而出,哗啦啦浇向妖花根部。
待血液流干,那具小小的身体便成了被随手丢弃的破麻袋,软塌塌地滑落,堆在了地上一旁的黑袍人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蘸着未干的血,在手中簿子上淡淡一勾。
“血气驳杂,下品。下一个。”
那种将鲜活生命视作薪柴的漠然,比任何狰狞的厉鬼都要来得惊悚。
余幸猛地回神,背上不知何时已起了一层冰冷的油汗。
他垂眸敛目,遮住了瞳孔深处几欲迸裂的血色。可藏在袖中的五指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肉,借着钻心的痛楚让自己保持清醒。
“噬魂妖花……”
他将这个名字在齿尖嚼碎。
以精血养其身,以生魂铸其果。
花开之时,便是人亡之日。
“我们的希望,就在这儿了。”
陈望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
他缓步走向那株妖花,伸手贴上那条不断搏动的赤红茎干,神情痴迷而虔诚,如同是在供奉一尊饱受世人误解的圣胎。
“此物名唤『血菩提』。”他转过身,语气清晰而笃定,在地窖中回荡,
“乃是上古遗存的灵种。虽说需以精血浇灌,难免有些伤身损气,但这正合大道守恒之理。只要待花开果熟,便能结出洗髓伐毛、脱胎换骨的无上机缘。”
人群中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这……这看着好生邪性……倒像是魔门的东西……”有人缩了缩脖子,低声嗫嚅道。
“宝物自晦,灵物多妖。”
陈望并未动怒,目光中反而多了几分痛心,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越是逆天改命的灵物,外表便越是惊世骇俗。若它生得宝相庄严、祥瑞万千,又岂会轮到你我手中?这个道理,诸位难道还想不明白么?”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鼓。说实话,我也怕,这世上谁不怕死?”
他话音一顿,声线骤然转冷,字字如刀
“可你们告诉我,怕,就能不死了吗?睁眼看看外头什么光景!宗门小比在即,孙老鬼恨不得把咱们骨髓里的油都榨出来。咱们是谁?不过是烂泥潭里的蛆虫,是别人炼丹炉里烧剩的药渣!”
“是,这东西扎手,邪性!可不攥紧它,咱们就只能在这滩烂泥里越陷越深,直到烂得连个声响都没有!这是我们这群注定要烂在阴沟里的人,唯一能抓住的登天梯。”
陈望的声音渐渐低沉,变得粘稠而幽邃,像是一只钩子,钩出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妄念“大家平摊下来,不过是每人损耗几日气血,调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可若是成了……”
他适时收声,只留下一片灼热的寂静。
地窖里针落可闻。可这死寂仅仅维持了三息,便被一阵阵粗重滚烫的喘息给彻底撕碎。
张奇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抚上自己还高高肿起的嘴角。
这点皮肉的疼痛虽然真切,却远不及心底那股要把五脏六腑都烧穿的燥热。
他跟李欢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读到了同一个字——赌!
这笔账再清楚不过。
要么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的泥,要么押上这几两血,去搏一个能将别人踩进泥里的机会。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船,便只能向着尽头一路沉到底。
在满室狂热的喘息声中,唯有余幸注意到陈望的目光。
那眼神缓缓掠过每一张被欲望扭曲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余幸没有躲闪,恰好撞见对方眼底一抹还未来得及掩饰的讥诮,如同看着牲畜自己走向屠宰场的嘲弄。
余幸的心全然坠下。
一枚。
就一枚。
他在魔门见过这邪物,比谁都清楚,就算这种噬魂妖花耗尽满窖人的气血,最终结出的果子也只有一枚。
什么雨露均沾,什么共谋仙途。
全是狗屁。
陈望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什么“同进同退”。
他分明是将这地窖当作独属自己的丹炉,而满窖称兄道弟的同门,不过是他投进去用来催熟大药的人牲。
好狠的算计,好毒的“仙途”。
“午时已到。”
陈望忽地抬头,眯眼望向那束自洞口垂落的惨白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