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杏擡头,泪眼婆娑地看她:“小姐……你害怕吗?”
沈念之却没答,只慢慢起身,踱到窗边。
窗外雪声静极了,远处传来太常寺的钟声,隔着整座皇城,她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喃喃道:“这钟声,好像在催命。”
霜杏不懂她话中意,只跪着,眼泪一滴滴落在嫁衣上,把那凤尾绣得潮了又干,干了又潮。
这日之後,东宫礼制日日送入晋国公府,香轿丶嫁帐丶锦盒丶冠簪丶手炉丶鹤羽披帛丶万金细帛罗帐,仿若流水。
尚仪局的人日日登门催促,请女主人监礼。
沈念之懒得去看,她整日躲在屋里。
窗外雪再起一场。
沈念之坐起身来,一夜未眠,她盯着挂在不远处的嫁衣,忽然出神。
她想起阿爷在她小时候说,读书要有风骨,说沈家儿郎,宁折不屈;也想起他後来手握三司,提笔断人生死。
而今,他死了,她要披着嫁衣,把父亲未了的冤,藏在红衣之下,一针一线,绣进嫁裳,送进宫门。
她低下头,眼泪掉在被子上,语声极轻:“阿爷……你若看得见,就当,我是替你回朝堂。”
屋子里实在憋的慌,沈念之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觉得心烦,恨不得放一把火全烧了。
“霜杏,我要出门透透气!”
入冬已深,雪落京畿已是好几日。
沈府今日却难得清空门第,一应宫人退散,外头送嫁匠役也未入门。
沈念之披了件貂裘外袍,着素色罗裙,鬓边一枚珠钗,颜色极淡,只衬得那张脸清冷分明。
霜杏跟在她身後,小声说着:“小姐,这几日都没出门了,今儿您愿意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她却只是应了句:“正要看看这‘好日子’前,京中如何热闹,以後到了东宫,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谁知刚走到街角的一家茶坊外,就听见里头一阵谈笑声。
那声音低低哑哑,却格外熟悉。
沈念之脚步顿住。
她偏头,视线透过茶坊半掩的雕花窗格,正巧看见苍晏穿着便服,端坐在椅子上,与一人对弈饮茶。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新晋中书令陆长明。
两人言语清浅,眉眼尽是风度。
“日後朝中多仰仗陆大人提点,我入朝不过数年,尚属晚辈。”
“自今日起,若得恩师提携,苍某不胜荣幸。”
陆长明抚掌轻笑:“‘恩师’二字,苍大人未免折煞老夫。”
苍晏却神色不变,执扇轻点茶盏,语气平静:“我此生只认一位师长,那便是陆大人。”
沈念之倏地站定,唇角冷下来,她看着里头那人,眉眼温润如旧,语气从容似春风拂柳,还是和她初见时那个少年郎无两。
可如今,那少年却换了座师门。
霜杏也听到了,气得脸红脖子粗,低声骂道:“他居然——小姐,您……还曾为了他……他居然去给陆家做……!”
沈念之却没说话。
她只是盯着苍晏的身影,冷不防地,苍晏像是心有所感,忽然擡眸——
两人目光在雕窗之外猝然相对。
苍晏眼神一滞,却未闪避,只是微微颔首,姿态沉稳客气,像在对待一位旧识。
接着,他竟轻声与陆长明笑言:“这便是太子殿下欲迎娶的沈娘子。”
“不过,臣倒是看不出殿下看上她哪一点。”
霜杏险些冲进去被她拉住,气得脸红:“小姐,他丶他……他怎能如此!他不是人!”
沈念之忽地冷笑一声,朝茶坊门前轻轻呸了一口,吐得干净利落,唇角还带着讥讽的笑。
“我真是瞎了眼,他倒说得好——‘只认一人做师长’,前些日子还口口声声说沈阿爷是授业之恩,如今怕是只觉得晦气吧。”
“呸,姓苍的,真不是个东西。”霜杏气道:“奴婢早说他靠不住!他和太子殿下论起来还是表亲……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念之嗤地一笑,语气越发凉薄:“照你这麽说,我嫁过去,要是见着他,他岂不是成了我表兄,啧……真不如死了。”
她说完,转身拂袖而去,脚步毫不停顿,连霜杏都小跑几步才追上。
而此时,茶坊内。
陆长明望着沈念之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地看了苍晏一眼:“苍大人——这一遭,你也真能忍。”
苍晏低头饮茶,动作优雅不乱,只是那执扇的右手,指节却已悄然泛白。
“我怎会与一妇人见识,她那名声,陆大人在京中又不是不知道。”苍晏每个字说的都很淡,像是再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儿。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陆长明举杯笑道。
苍晏没有说话,只饮尽一盏苦茶,杯底微凉,茶味极淡,却涩得喉头发苦。
“你如今还未婚配,我倒是有个侄女,去年刚过及笄,性子温顺,人也聪明伶俐。”陆长明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揣度,“改日若得空,我便去与长公主提上一提,兴许能促成一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