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四十八章“那只是一个梦,阿之。”……
那声不重,却在寂静清晨里惊起簌簌落雪,像一只瓷盏摔碎的声音。
她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雪花落在她鬓边丶肩头丶衣角,半晌,顾行渊才看见她的肩微微颤了一下。
接着,是压抑的啜泣,再然後,便是那种久压之後丶终于忍不住的呜咽,止不住地涌出来。
她就那麽伏在雪里,像个累极了的孩子,像终于明白这个世道从未给过她选择的大人。
这是顾行渊第一次见她哭,没有冷笑丶没有嘴硬丶没有讥讽,她哭得安静,也哭得彻底。
顾行渊没有上前,他只是站在她身後几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未发一言。
他曾见她在平昌坊醉酒撒金丶与男伎对酌游戏,笑得张扬又放肆;也见她狩猎时骑马飞扬恣意;更见她与他被困密室後的沉着冷静……
她像是一柄淬火未冷的刀,锋锐至极,倔得要命,有时候任性起来也发蠢。
可唯独,他从未见她这样。
摔倒丶哭泣丶沉默丶无助。
直到她终于哭累了,双肩也不再颤抖,才缓缓起身,一言未发。
顾行渊这才走上前,弯腰,将她轻轻扶起,动作极稳极缓。
然後他低声道:“上马吧,让他们送你回去。”
她没拒绝,他便将她抱上马背,吩咐霜杏收拾残物,又调了沈府随从一同随行。
马蹄踏雪,一行人渐行渐远。
顾行渊站在原地,望着那匹马载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再无情绪,只馀风雪,沉沉一片。
此时,大理寺东狱,牢门重锁,灯火微黯。
沈淮景仍坐于旧榻之上,鬓边风雪未散,指尖残墨未干。方才的父女之语已散作尘烟,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翻开那本未批完的律册,视线落在墨痕泛白的页角上,笔未动,心中却像是早已批完了一生。
忽而,一阵极轻极慢的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不是狱卒的板靴,不是刑司的巡脚,而是带着刻意压抑的丶悄然无声的步伐。
铁栏未响,那人便止在灯火照不及的阴影之中。
半晌,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缓缓探出,从阴影中伸来,手掌极稳,五指极紧,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盏酒,而是一桩命案。
那是一只黑釉瓷盏,胎釉深沉,唇口窄窄,盏中热气氤氲,药香极淡。
那人语声极低,却压得极稳,字字清晰:
“沈大人,这是恩典,也是体面,我家主人仁心,不欲你在刑堂上失了尊严,饮了,便不苦。”
沈淮景没有立刻动。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盏酒,眼神淡得如深井无波。
良久,他才擡起头来,看着那黑影中的人,语气温和:
“你是陆府的人?”
那人沉默片刻,终究未否认,只低低答了一声:“小人奉命。”
沈淮景唇角微动,似是笑了一下。
“陆家动手,齐王主意——”他淡淡道,“真是一步不差。”
“齐王行事,总不肯脏了自己手。罢了,我不怪你们。”
他低头,再看一眼那本律册,笔迹工整丶章句未完。
他伸手,将它合上,动作极缓。
“我一生修律丶断案丶驳诏丶参臣,改法九条,勘卷十三宗……”
“到最後,却连一纸清白都留不得。”
他不再说话,只擡起手,轻轻取过那只黑瓷盏。
那人却後退一步,身影隐入暗影,再无声息。
铁栏前,只馀烛火微微摇晃,将沈淮景的身影映在墙上,斑驳晃动,随後重重砸在地上。
寅时将过,天未明透。
顾行渊原本已打马往长公主府去,可越临近巷口,他心中却越发不安,像有什麽东西正一点一点从胸腔里坠落,压得他喘不过气。
马蹄在巷尾倏然一顿,他握着缰绳的指节绷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