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回到了那场梦里,梦中,那本话本结尾写着:
【沈念之,晋国公府嫡女,姿容冠绝丶性情骄纵。因心悦忠王李珩,强嫁于他,死後弃于宫外枯坟,无人问津。】
她原以为醒来後,便能改命,于是她不再去纠缠李珩,不再动心于那句“小时候你最爱跟在我後头”。
她以为,自己做得够多了,她推了李珩,改了自己必死的命运,她不嫁忠王,入的是齐王府。
不过只是稍稍走偏了一步,便像把整盘棋推倒——
倘若自己按照梦中的话本子走,继续纠缠李珩,求阿爷给她和李珩赐婚,那麽阿爷会因为她的心意,提早站队丶布局,就没有齐王和陆长明什麽事了。
如今李珩被贬,陆家上位,父亲死在狱中,她跪坐在地,满手冰凉,唇角还残着昨日未洗的脂粉,却像是从火焰里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忽然擡头,目光穿过天窗之外那一方清白的天。
“你在看吗?”她声音很轻,却一句一句地往天上问。
“你在看着吧?”
“为什麽要为了一个角色的光辉,便随笔一划,把别人写死?”
“为什麽要为了一个主角的命运,便能定我一生结局?”
“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她声音低极,像风中叠起的一道叹息。
“我以为我能逆天改命。”
“可如今才知,原来不过是……”
她的眼泪忽然落下来,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声响,却痛得她整个胸腔都空了。
沈府西厢,雪未化,香炉半冷。
沈念之和府上的下人将沈淮景接回家後开始置办後事,沈思修被沈念之派人拦住,跪在沈府外面,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响。
霜杏去应门时,那人已推门而入。
他未穿朝服,只着一身常服深青色衣袍,领口扣得极整,披风上还带着些未抖落的雪。
苍晏来了。
沈念之没有回头,只静静盯着案上燃了一半的长香,一句话不说。
霜杏行了礼,悄悄退下。
苍晏站在她身後几步,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轻声道:“我听说……他走时很安静。”
“嗯。”沈念之答得极轻,像一缕风。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嗓音哑得厉害,仿佛嗓子里结了一夜的冰。
“……我做过一个梦。”
她终于转过头,望着他,眼神平静,却极深。
“梦里,我是一个话本子里的人。我死缠着李珩,非他不嫁。我阿爷为了我,站了队,扶了李珩做太子。我们一家得了善果,他没有被关,没有被杀。”
“可後来我醒了。”她语调轻得像风吹雪末。
“我以为……只要我不做梦里那个蠢女人,一切就能改变,可我错了。”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捏紧,指节泛白,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若不是我……若不是我随意改了故事,父亲不会死,沈家不会败……我太自私了。”
话音一落,她眼中已泛起雾气,却生生没有落泪,苍晏走近一步,声音低而温和,像春日拂柳。
“那只是一个梦,阿之。”
“梦里未必真,梦外也未必假。你不是什麽罪人,沈家的命数,从来不该你一个女子担着。”
他顿了顿,又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
他没有安慰过多的言辞,也没有劝她节哀顺变,只是那一句“你不该担着”,像一道缓缓落下的帘,将她心头翻涌的潮水缓缓收起。
良久,沈念之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手还搭在那卷旧布上,帛上是沈淮景平日临摹《中庸》时的字迹,工整清肃,犹在眼前。
“我不想他葬得冷清。”
“他是沈家的中流砥柱,是中书令,是晋国公……他不该被悄悄埋了,像个罪人。”
苍晏郑重地答:“我会办。”
他是沈淮景门生,入门已有五年,曾随沈淮景遍读律法讲义,得其言教与心法。
此刻,他躬身一礼,语气笃定:“弟子苍晏,愿为师行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