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秘书本来想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过既然柳燃主动提出来解决,也不是件坏事,当面说开了才最好,免得大家嘴上不说,心里疙疙瘩瘩的。
饭桌上,柳燃忍不住喝了点酒。大家也不是特别关注她当时举报的原因,主要是想要个态度,说到底那次的举报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之前项目组的小妹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柳总,还诚恳的请她们吃饭道歉,坐到桌旁的一瞬间就原谅了柳燃。
吃完饭走在路上,整个世界的孤独向她倾斜,柳燃被压得每走一步路都艰难无比。她明白在举报这件事上,自己还有个人没有道歉。她最该道歉的人是明斯予。
尽管明斯薇说,明斯予的病不是手术早两天晚两天就能治好的。先不论明斯薇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她就真能将明斯予手术失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完全撇清吗?万一她没有拦下明斯予,明斯予按照正常计划去做了手术,会不会就能痊愈?
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也不行,就是这么的凑巧,明斯予出发前往手术和她带白瑜逃跑的时间是同一天。
柳燃几乎是全凭着本能往前走,思绪完全不在面前的路上,以至于祝星寒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神。
祝星寒跑到她面前,“你是不是喝酒了?”一出声,声音里就带着哽咽,不过祝星寒还是保持着灿烂的笑容,“找个地方先歇一会儿吧。也没必要刻意避着我是不是?”
随便在附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茶馆坐下,柳燃累了,也不知道该和祝星寒说些什么。她感觉孤寂,想要和人说话,真有那么个人面对面坐下,又累的张不开嘴。
祝星寒自顾自的说起了那天在剧院之后的事。当时她被羞辱的下不来台,连续几天午夜梦回,都梦到自己在舞台上像小丑一样被明斯予戏弄,明斯予那张美丽的极具攻击性的脸蛋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再跳不下去,一度萌生了想要退团的念头。她不明白柳燃为什么会和那样一个品行恶劣的女人搅和在一起。明斯予好像把她的一生都毁了,自此,她患上了舞台恐惧症,就连穿上芭蕾舞鞋,眼前也会不受控制的浮现那天的《吉赛尔》。联系柳燃也联系不上,鼓起勇气去学校想见见她,被告知柳燃停课了。
然而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有剧组的人找到剧院舞团,为新电影寻找一位会跳芭蕾的女配角。舞蹈老师硬把她拽过去,她跳的不好,但足够漂亮,最后导演还是选中了她。因为是明斯予的公司,她不想去,但她家人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背着她签下了合约,这下她不得不去了。到剧组后,才发现大家人都很好,她渐渐喜欢上了剧组的氛围,而且想象中会被明斯予刁难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甚至导演还以为她认识明斯予,对她特殊照顾。
明斯予在她眼里不再是单纯的恶人,变得复杂了起来。
柳燃听着她娓娓道来,心中五味杂陈。从别人口中听说明斯予又是另一种感受,明斯予在她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和庞大,将她心脏的空间空间全部占满,她一边避免去想,一边到处捡拾细节,不断细化,最后描绘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明斯予。
眼眶泛酸。她一开始和祝星寒的想法一样,以为明斯予会利用剧组报复,现在看来是她们狭隘了。
不过明斯予为什么会让祝星寒进剧组?她分明*表现得那么讨厌祝星寒。柳燃不相信剧组签约祝星寒和明斯予没有半点关系,不然这么多舞团,为什么单单就准确的找上了祝星寒所在的那个?
这个问题,和之前许多她关于明斯予的疑问一样,成了没人能回答的谜题。
祝星寒顿了顿,“你和明总是怎么认识的?你真的不是沈榴燃吗?”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柳燃摘下帽子,给祝星寒展示了自己的狼耳。狼耳和尾巴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最值得羞耻的事。她无力又疲惫的叹着气,当初改名是不想用本名接受改造,似乎她换个名字,就是另一个人变成了小狼,她依然是她自己。也为了避免被认识的人知道。
然而事到如今,叫哪个名字都无所谓了。也没有再隐藏原来姓名的必要。
说出去,承认过去,心里的重担还能变得轻一些。
她眼神放空,絮絮叨叨的和祝星寒讲述了高中毕业后这些年的经历。
祝星寒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心疼。她沉默良久,眉头紧皱,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好几次都咽下,最终还是艰难的犹豫着开口:“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很没有良心,也很残忍,但是我还是要说,你对明斯予,真的是爱吗?”
柳燃疑惑的抬头看她。
难以启齿的话一旦开了个头就好说了,长痛不如短痛,祝星寒继续一口气说了下去:“母亲去世,妈妈昏迷,你在实验室接触到的只有冰冷的药剂和研究员,被人买下遭受的也是非人虐待。一连好几年,你没有从别人身上获得过任何一点爱。而且十五岁到十九岁,是对爱情建立起清晰认知的最关键阶段,可你在这个时期没有任何机会了解过爱情,你在这方面是空白的。”
“然后你遇到了明斯予,她对你没有之前那些人对你这么差,她给了你一点关怀,给了你一点温暖,几年苦难的经历将这份关怀和温柔无限放大,你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样子,然后以为自己爱上她了,对吗?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真正健康的爱情不是那个样子的,爱至少要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不管是在学校里见面,还是包场看芭蕾舞剧,我感觉,她根本没有尊重你……”
“好了!”柳燃听的头疼,“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要回家了。”
祝星寒慌忙拉住她:“我明白你现在不想听,我也不是要趁着她离开,觉得自己又有机可乘了。我喜欢你,但不是要哄骗你和我在一起。我是担心你误解了自己的感情,错把感动、感激当成爱,误入歧途一辈子蹉跎下去……我希望你能,清楚的,看清自己的心。”
柳燃颤声道:“我不爱她吗?我不爱她,我还能爱谁?”
她望着祝星寒的脸,目光却是虚空的,像是在给出答案,也像是在喃喃自问。她从来没对明斯予说过爱,连喜欢都没说过,这是个她一直没正式直面过的问题。此刻祝星寒猛地把问题直白的甩到她面前,她不得不再度痛苦的思考。明斯予离开后,她的心也快被掏空了。
“柳燃——”
柳燃甩开祝星寒的手。“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回家。
回家。
回到她和明斯予的家。
风在耳畔呼啸着吹过,七月的夏夜让人周身散发着潮热的冷意。柳燃跌跌撞撞的打了车,逃也似的逃回家,进门的瞬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明斯予的味道,她一下子骨头发软,放任自己躺在一堆无人整理的狼藉之间。
房间没有收拾,保留着她贺千戈同意把房子租给她之前的样子。是不舍得收拾,还是没时间收拾,柳燃说不清楚。这是明斯予留给她最后的破碎景象,时刻提醒她,她们的结局有多么潦草不堪,和这一地的碎片一样。
她从中感受到痛苦,然后确信自己还活着。
我爱明斯予吗?柳燃躺在地上,茫然的想。
祝星寒说的不全然是错的。她确实不懂什么是爱情。在她对爱情的概念尚未有定义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明斯予占满了。
诚然,明斯予给予过她伤害。那些伤害她无法忘却,就像她对明斯予造成的伤害一样无法磨灭。
可她还是想念明斯予,她想念明斯予坏笑着哄她叫“主人”,她想念明斯予霸道帅气的替她赶走苗清澜,她想念明斯予情动时双眼迷离的醉态,她想念明斯予一次次放狠话要打断她的腿,却每次都给她带各种各样的礼物……她想念明斯予的好,想念明斯予的坏,想念明斯予让人克制不住沉迷的魅力,和让人气到头顶冒烟的恶劣。
明斯予说得对,所有背叛她的人后来都后悔了。
柳燃不知道自己对明斯予是不是爱情。
她只知道,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和明斯予一样,让她疯狂迷恋至此,宁愿沉浸在痛苦中也不愿醒来。
柳燃边默默流泪边抱着自己,试图在地上睡觉。酒精麻痹不了她,疲惫也催眠不了她,身体沉重的像一条浸满水沉到湖底的木头,动一下手指头都费力,脑袋里却各种事情乱哄哄的乱成一团,任何事都能过来敲一下她的脑子。更让人难受的事,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她也无法做到专注的去思考一件事,思绪在不同的事情之间来回跳跃,动不动就走神,最后一件事都解决不了。
好烦啊,好累啊,怎么还有那么多事要干。
为什么人的脑袋里不能和充电的机器人一样有一个开关,想睡觉的时候按一下就断电,一秒入睡,休息时间够了再立刻按开开关通电醒来,精神抖擞的迎接新的一天。
胃也好疼,可能是得了肠胃炎。柳燃小狗似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摸索着拿到手机,拨通明斯予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