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停的印象里,陆瞬完全就不是体贴周到的那种人,很多时候他们一起外出,他都会觉得这人情商不高,眼力见也欠缺。
而如今,事事都做得这样妥帖细致,倒是给贺秋停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陆瞬却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迟钝的人,只要愿意花心思,多么细枝末节的都能看得清。如果不愿意留意,摆在明面上的他也能假装看不见。
贺秋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和过往不同,他已经不会再用严谨的方式去剖析这些行为。
不会再去揣测这行为背后有几分真爱,几分表演,几分目的,再去计算自己未来失去时的落差和风险,然后给自己制定一套方案,去偿还相应的利益。
从前太累了。爱是奢侈品。
如今不同了。
贺秋停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陆瞬给多少,他便收多少。
他被爱着,所以他应得。
等他的病彻底好了,他还能从这个世界上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能去看他没看过的美景,吃他没吃过的美食,再认识多一些的朋友…
…
贺秋停躺在床上发呆,足底传来一阵凉意,让他恍然回过神,脚趾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房间里亮着暖光的小灯,他刚拆了线的脚,正被陆瞬小心翼翼地托在膝头的枕头上。
“疼了?”陆瞬上药的动作立刻停住,抬眼望过来。
贺秋停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要不我自己来吧。”
他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陆瞬一把按了回去,“你看不清楚,躺好,我马上好了,跟你亲男朋友还客气什么啊!”
贺秋停噎了一下,心里想说,我没客气,你倒是不客气,擦个药擦了快二十分钟了,到底在摆弄什么。
“你别着急,我第一次干这个活,我得研究研究…”陆瞬念叨着,将目光又转回贺秋停的那只脚上,专注起来。
拆线后的伤口泛着红,缝针的痕迹像是一条蜈蚣,盘踞在他苍白的脚踝和足弓之间。
“真不疼吗?”
陆瞬近距离观察,棉签蘸着碘伏,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度,沿着那缝线的痕迹一道一道缓慢涂抹,“肿着呢还,红得吓人。”
贺秋停就没见过有人这么擦碘伏。
在那画画呢吗?还描上图了!
“我不疼,不疼,你快点。”贺秋停语气多了一丝不耐,很罕见地收敛了温柔样子。
陆瞬“哦”了一声,转身拧开药膏,这回没再用任何工具,而是把那药膏挤在了自己的指腹上。
温热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药膏,触碰那道红肿的疤,两个人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瞬。
太细腻,太敏感了。
药膏被体温缓缓融化,在一圈一圈的涂抹中渗透进皮肤,无端地让空气变得有些滚烫。
有力的拇指按过足弓紧绷的筋膜,在那道疤痕周围反复按揉放松,不像是简单的涂药,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安抚和引诱。
贺秋停靠在床头,呼吸渐渐变得深长。
他闭上眼,一阵细微的战栗密密麻麻地窜起。
太异样了。
脚踝在陆瞬的掌心微微发热,贺秋停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把脚一抽,“起开,涂个药跟绣花一样,我自己来。”
贺秋停接手过来,只三两下就涂抹包扎利落,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准备睡觉。
他这一阵子每天都按时服药,坚持早睡,打算等脚伤好了就去找杨泽复查。
药效起得很快,不过半个小时,贺秋停就陷入了半人机的状态,思维迟缓下去。
朦朦胧胧之中,有人俯下身来亲他,亲得很轻,很小心,他没力气回应,只是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贺秋停是在凌晨忽然惊醒的。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是他和奶奶曾经住的那栋老楼,楼道的墙壁上泼满了红色的油漆,写满了恐吓和咒骂,数不尽的还债字眼。
他想起家里的奶奶,便疯了一样往楼上跑,却陷入了诡异的循环。
每一层都躺着一具尸体,浸在血泊中,面朝着他,死死盯住他的脸。
有时是贺继云,有时是卢清,居然还有他自己。
贺秋停在睡梦中惊喘一声,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的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极度的恐慌下,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抖。
“秋停?”陆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清晰,“不舒服?”
“做梦了…”贺秋停喘息着,脑海里,那些梦境的细节被一层层冲刷去,逐渐模糊。
相比梦境,陆瞬的拥抱是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