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想:或许吧。
或许容承渊所言不假,但那也不重要。
皇帝想立她为后,她同样觉得荒唐,不过这倒重要一些,他若真能立她,她会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
七月末,皇长子恒沂又出了些事,起先只是寻常的中暑,可一连几日都没养好,后来宫里传出宫人照顾不周的说法。
再过几日,皇帝突然下旨,命皇长子搬出慈寿宫,交给清淑妃抚养。
这道旨意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但卫湘先前听容承渊亲口说过清淑妃不肯抚养皇长子的事,便觉蹊跷,私下里问丽贵姬:“清淑妃自己也肯?”
丽贵姬不知先前的纠葛,一脸诧异:“那可是皇长子,即便不可能记到她名下也不碍着她母凭子贵,她还能不肯?”
卫湘笑笑:“我随便问问。”
丽贵姬又道:“况且清淑妃虽然性子冷僻,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听宫人说……”丽贵姬压低了声,“皇长子生病时做噩梦,一直唤‘母妃’,却也不知是哪位母妃。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自然心疼,便将几位与皇长子相熟的高位嫔妃都唤了去,问皇长子自己愿意由谁抚养。皇长子起先不肯说,只说住在慈寿宫很好,后来陛下耐着性子问了再三,皇长子便选了清淑妃……众人这才知晓清淑妃虽然面上不提,私下里却对皇长子多有关照,这事就这样定了。”
卫湘目光微凝,追问:“照姐姐这么说,敏贵妃当时也在?敏贵妃怎么说?”
丽贵姬摇头叹息:“皇长子自己挑的养母,她又能说什么?”
皇长子的去处便就此定下,不必多提。
八月十二,卫湘终于发动了。
彼时恰是凌晨,天还不亮,她在昏睡中被腹间扯拽般的疼痛惊醒。手不经意间一动,只觉身下一片微凉,便知破了水,慌忙唤人。
整个临照宫瞬间忙碌起来,丽贵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随居的苏贵人、柳御媛也都很快到了。
琼芳命积霖去御前与谆太妃处回话,又名傅成去请御医,骊珠陪在卫湘床边,握住卫湘的手干巴巴地安抚她别怕,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
卫湘原正疼得倒吸冷气,闻言绷不住地笑了,反手一握骊珠的手:“我不怕,你也别怕。陛下上着早朝过不来,咱们都别慌,慌才会出麻烦。”
骊珠连连点头,整理好情绪,也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然而只过了小半刻,卫湘忽闻窗外的宫人一叠声地问安,眼前正疼得一阵发白,她也还是向殿门口望去,过不多时,果见楚元煜进了殿,身上的玄色冕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到了她床边来。
卫湘自知现下妆容不整,额上更因疼痛沁着汗,并不想这样见他,不免神色僵硬:“陛下怎的来了……”
楚元煜原满目担忧,听到这话又觉好笑,看了看她:“你生孩子朕能不来?”
第132章诞育“阿弥陀佛!娘娘必是母子平安的……
卫湘心知生孩子的经过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想把他往外请,但尝试了几种说辞他都不走,她腹间的痛又一阵强过一阵,终究是顾不上了,只能由着他去。
楚元煜守在她身畔,既寸步不离,又心里很有数地并不碍御医与产婆的事。
其实他坐在那里,产婆就是觉得不便也万万不敢请他挪地方,但他只要有所察觉便会自己避开,先后避了三次之后已是坐到临近床头的位置。
卫湘生得吃力,捱到晌午孩子才露出头,御医便开了参汤的方子,命厨房速速熬来。
容承渊候在殿外檐下,面上虽淡泊得不见分毫异样,心下却将“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念了五六百遍,又把“菩萨保佑”四个字念了七八百回。远远瞧见瑞露端着参汤过来,他沉了口气便迎上去。
容承渊正要接过参汤,余光却扫见一行人汹汹而至,他侧首定睛,只见为首的是葛嬷嬷,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四名宦官。
容承渊收回刚触及托盘的手,朝她一揖:“嬷嬷。”
瑞露也忙福身见礼,葛氏并不多理会瑞露,只朝容承渊还了一福,遂抬手一指那碗参汤:“这参汤娘娘喝不得,但御医适才送了方子去慈寿宫,谆太妃也命人熬了一碗。”她这般说着,站在末尾的宦官已提着食盒上了前,亦有个宫女走过来,揭开食盒给容承渊看,里面正是一碗黄澄澄的参汤。
葛嬷嬷说:“掌印若信得过谆太妃,便送这一碗进去吧。”
这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容承渊眉心一跳,侧首递了个眼色,候在几步外的张为礼就上前接过了那参汤,自顾送去房里。
容承渊待他进去才又向葛嬷嬷笑道:“嬷嬷,赏脸讲个明白吧?”
葛嬷嬷睇一眼西边:“掌印借一步说话。”
二人便一同往西厢房走,这屋是个小书房,也可用作会客,平日里大多时间都空着。二人进了屋,容承渊阖上门,与葛嬷嬷一同坐到外屋的八仙桌边,葛嬷嬷睃着外头道:“现下让娘娘安心生产最要紧,不干净的人,他们自会先去按住,掌印放心便是了。”
容承渊直接问:“是哪一个?”
葛嬷嬷说:“是个叫银竹的宫女。”
容承渊知道这宫女,点了点头,又问:“背后是何人?”
葛嬷嬷道:“是崇太妃身边一个叫珂儿的宫女——已杖了五十,赶出宫去了。”
容承渊锁眉:“这珂儿背后又是何人?”
葛嬷嬷沉叹:“不知道。”
容承渊面显不快:“没问出究竟,嬷嬷就将人打发走了?”
葛嬷嬷板起脸:“我还没有那样老糊涂!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那宫女也说不出什么。”她说着顿了顿,缓缓摇头,“今日便是想告诉掌印,咱们碰上厉害人物了。”
容承渊忙问:“如何厉害?”
葛嬷嬷沉了一沉,垂眸道:“我此番进宫的缘故掌印也知道,原以为是个寻常差事,可如今前后一算也有半年多了,这差事硬是没办明白。”
容承渊看看她,并不隐瞒自己所知的事情:“听闻嬷嬷已从慈寿宫拔出了不少人,几个太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换掉了一半。”
“是。”葛嬷嬷缓缓点头,“掌印八面玲珑,既知这些,便该知道她们中的多一半没挨什么罚,只是打发到了别处。但这不是因我和太妃们心善,而是她们着实没什么实在错处,只是爱嚼舌头。”
容承渊道:“大多数宫人都爱嚼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