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假山后的女官啐道:“现下告饶也晚了!走,随我去见恭妃娘娘,今日便拿你做个例,让旁人长长记性!”
这话之后自又是那宫女连声告饶,很快,就见二人从前方不远的假山尽头处走了出来。她们都没回头,也就没看到卫湘,那女官扯着宫女的衣领一路远去。
卫湘分辨出那女官的身份时,不觉有些意外:“那似是恭妃娘娘身边的人?”
琼芳张望着说:“瞧着像是恭妃的掌事宫女,碎碧。”
卫湘想了想,没说什么,继续朝倾云宫去了。
此前她从未有过因私事拜访清妃的时候,因此倾云宫宫人见了她都有些意外。卫湘并不与他们多言,只说有事要见清妃,宫人们摸不清底细,只得去通禀,不多时,掌事的思蓉疾步迎出来,笑吟吟地向她见礼:“御媛娘子万安!清妃娘娘正巧得空,娘子请随奴婢来吧。”
“有劳了。”卫湘微微颔首,随她入内。进了寝殿,只见清妃正端坐在茶榻上,一名宫女跪在身前,正为她染红那养得修长的指甲。她身边的榻桌上还放着托盘,托盘里整整齐齐地置着成套的护甲,一眼扫过去辨不清是几副,但总归不止一副,每一枚都镶着珠翠,或华贵或雅致,置在一起更是璀璨夺目。
卫湘在离清妃还有几步远时停下脚步,福身见礼,清妃淡淡看她一眼,口吻带着慵意:“免礼,坐吧。”
“谢娘娘。”卫湘起身,坐到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发觉清妃正打量她,不卑不亢地回视过去。
清妃笑笑:“平素不见御媛往本宫这里来,今日可是有事?”
“是有些事。”卫湘低眉,徐徐将适才听张为礼所言之事说了,自是略过了那卖人情的暗示没提,只说自己是听御前的人提了一嘴。
语毕她抬起眼帘,望着清妃,等她的反应。
却见清妃秀眉蹙起,带着些惑色:“你来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卫湘一怔,平和笑道:“此事事关张家,陛下又为之震怒,臣妾便想该让娘娘知晓。”
清妃闻言,唇角勾起一弧笑意,她侧眼睇着卫湘,那抹笑似意味深长,又似胸有成竹,再开口时,更含着几许感慨万千:“卫御媛倒很记挂本宫。不过本宫与陛下青梅竹马、相爱相知,这点事自然伤不着本宫。本宫也不愿像旁人那样,时时揣摩圣意、费心讨好。若那样,便辜负了陛下的真心相待。”
语毕她便不欲再多留卫湘,恹恹道:“思蓉,送客吧。”
卫湘仍在为她的话而讶异,闻言也值得起身施礼:“臣妾告退。”
第45章陈氏她做婕妤时的封号可是“丽”,也……
卫湘退出倾云宫,回想清妃所言,很难说清自己心下的感受。
平心而论,她感到意外,因这是后宫,尔虞我诈的地方,清妃又身居高位,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实不该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可转念再想,她又有些羡慕,因为这样的天真与纯粹最易流逝,清妃能如此,足以证明她在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里都被保护得极好,不必像她这样费尽力气地筹谋,更不会像姜玉露那样,在某一场看似稀松平常的大雨里,因为贵人的一个念头就香消玉殒。
她因而久久沉默,琼芳无声地跟着她,见她神色淡淡,轻声道:“娘子莫要在意清妃娘娘的话。清妃娘娘……惯来就是那么个性子。”
卫湘回过神,看了她一眼,隐觉不解:“掌印应也知道这点才是,又何必还要卖清妃人情?”
琼芳笑喟道:“掌印这位子也不好坐的,虽看似后宫嫔妃都对他客气有加,他却也不得不在其中平衡许多。旁的嫔妃日常走动、送礼也就罢了,清妃的性子古怪些,平素送礼那些东西她觉得俗气,总难入眼,掌印只得这样时常与她卖些好处,也不显得厚此薄彼。”
卫湘听得一滞:“若是如此,我刚才该言明是掌印的意思才是。”
……可她没提。因有褚氏的风波在前,她对个中是非尤为敏感,总觉得该与容承渊避嫌。
琼芳却摇头:“掌印若想自己卖人情,大可差个小徒弟去便是了,何苦劳烦娘子?依奴婢看,掌印正是想让娘子也与清妃卖个人情,她到底已在妃位,又与陛下情分不同,平素只对后位意难平,与旁人倒不争风吃醋,虽面上看着不好相与,实则算是宫里难得的善主儿,多些走动总是好的。”
“原是这样。”卫湘点点头,松了口气,遂略过此事不提。
主仆二人一并回到瑶池苑,轻丝、廉纤与秋儿、芫儿正在廊下聚着说话,小永子、小欢子也凑在旁边听。她这厢步入院门,傅成正好从堂屋出来,原想喊那几个别这样聊了,抬眼看见她,忙迎上前见礼:“娘子回来了!”
另几人闻言猛地抬头,也纷纷施礼。
卫湘鲜少见他们这样扎堆,不禁好奇,便道:“有什么趣事让你们这样聊?讲给我也听听。”
几人不知该不该说,沉默地相互对视一阵,又都看向琼芳,琼芳无奈:“娘子既问,就快老老实实说个明白!”说罢想了想,又索性道,“廉纤,你进来回话。”语毕就扶着卫湘往屋里去。
卫湘走进卧房,坐到茶榻上,积霖即刻去沏茶。廉纤有些心虚,站在卫湘面前时束手束脚,卫湘笑道:“不妨事的。你们方才那样是不合规矩,可你们素日当差也辛苦,没外人时你们说说话也没什么。只是我先前从不曾见你们这样,这才好奇,你放心与我说了便是,不论是什么,我不怪你们。”
廉纤这才松了口气,跪地磕了个头:“谢娘子大恩!”接着直起身,又想了想,才说起来,“实是……宫里才起的传言,说恭妃娘娘为着陈氏近来惹出的是非发了好大的火,揪着一个传闲话的宫女到长秋宫对质,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呢。”
卫湘想起适才遇上的那宫女,神色一凛:“皇后娘娘怎么说?”
廉纤摇头:“奴婢不大清楚。许是还未有定夺,亦或尚未有传言流出来。”
卫湘听了这话,心下轻笑,一些原拿不准的猜测总算成了形。
琼芳锁眉,口吻严厉了些:“若是这样的事,事涉恭妃与公主,又涉陈年旧案,你们实不该如此议论!”
廉纤忙又叩首:“奴婢知错,再不敢了!”
“好了。”卫湘摇了摇头,并不动怒,只正色告诫她,“今日无既说了不怪你们,便什么也不会说了。只是你去告诉他们,个中轻重你们要清楚,若觉得我面软好说话就不知收敛,来日出了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廉纤面色一白,连忙应诺。
卫湘复又言道:“我这话不是吓唬你,只盼彼此心里都有个数。”
廉纤大气都不敢出,连声应下,噤若寒蝉地告退。
她这厢退出去,积霖的茶也沏好了,卫湘见她奉来,接过抿了一口便又搁下,遂站起身:“走吧,随我出去一趟。”
积霖一愣:“娘子才刚回来,又去何处?”
卫湘道:“去瞧瞧陈采女,你叫上小成,都随我来。”
积霖听她这样讲,忙去寻人,三人一同随着卫湘再行离了瑶池苑,往落梅苑去。
落梅苑位于后宫西北处,早些年原也是一处雅致的院落,后来因位置过于偏僻,日渐荒废,逐渐沦为宫人杂居的地方。直至陈氏案发,皇帝原本应是想废了她的,但又念及公主,便将其降为的采女,迁去了落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