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派其乐融融之下,云宜愈发显得是个人精。
在盛夏的一天,卫湘带着云宜同坐在书案前,把恒泽昨日学的文章给云宜讲了一遍,又将恒泽的功课也让她写一份。讲完看了看表,见已近晌午,就唤来傅成,让他将小厨房里煲着的汤送去给两兄弟。
待傅成退出去,她下意识地定睛看云宜的功课,却见云宜睁着双大眼睛托着腮望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爱,卫湘忍不住笑了,伸手摸她额头,口中笑问:“看什么呢?”
云宜一字一顿地道:“母妃假装喜欢大哥哥,大哥哥也不会真喜欢我们。”
卫湘听得一惊,脸上的笑意淡去大半,深深吸了口气。
她想,她或许该欲盖弥彰地扯个谎,告诉她没有这样的事,但她即刻否掉了这个念头。
这是宫里,把孩子蒙在鼓里没什么好处。况且云宜显然早慧,寻常哄孩子的话也难真瞒住她。
她于是温声道:“你大哥哥至少也在假装喜欢我们,这叫礼尚往来,也没什么不好。”
“我知道。”云宜认真点点头,“大家各装各的,比打架好多啦!”
说罢,她又小眉头一皱,苦恼道:“可是父皇真的喜欢大哥哥。”
卫湘心下一喟,将她抱到膝头,轻声问:“云宜,你觉得父皇的喜欢重要吗?”
云宜想了想,答说:“重要呀!父皇……”她想说这一种感觉,但说不清,便又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尽力描述给卫湘听,“父皇说什么都算,大家都听父皇的!所以父皇喜欢嗯……喜欢才好!不喜欢就很多麻烦!”
卫湘颔了颔首:“云宜说得很对。但母妃告诉你,人这一辈子会‘喜欢’许多人,不止你父皇,人人都是如此。比如你父皇既喜欢你大哥哥,也喜欢你和弟弟,你呢,既喜欢母妃也喜欢父皇,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云宜听得有点急,争辩道:“可是大哥哥不喜欢我们呀!他是装的!”
“是呀。”卫湘一哂,用力抱了抱她,“同被一个人喜欢的两个人相互不对付,你说会怎么样呢?”
“啊……”云宜想了半天,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嗯,云宜还小,所以不明白。”卫湘俯首吻在她的丫髻上,“但云宜很聪明,现在不明白的道理云宜日后都会明白。母妃今日只告诉你两个字,你不必急着懂它,更不要拿去问别人,只等日后慢慢想明白,好不好?”
“哦。”云宜用力点头,清脆道,“我知道了,不能问别人,父皇也不可以,是我和母妃的小秘密!”
“对。”卫湘欣然二笑,遂抱着她一同坐到她适才所坐的椅子上。
那椅子正对书案,面前布好了文房四宝。卫湘左手圈着云宜,右手提笔沾墨,在洁白的熟宣上一笔一划地落下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云宜: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演我。
第278章册后“添了人不免又闹出许多事,想想……
卫湘写完,将这页纸拿给云宜,五岁的云宜看看纸上的两个字,又茫然地仰头看她:“母妃,这两个字怎么念呀?”
卫湘还是只说:“以后就知道啦。”
“哦……”云宜扁一扁嘴,听话地不再问了,郑重其事地把这两个字折起来收好,就继续写她的功课。
这样私下里虽暗潮涌动,但至少表面上岁月静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九月。因所谓的“三年孝期”实则是二十七个月,在这年九月里,宫中除了孝,如立后、选秀这样的事也都可以重新提起来了。
除孝的第一日晚,楚元煜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到了临照宫,拉着她好生痛快了一宿。
这一夜的尽兴闹得卫湘到第三日都还腰疼,他精神倒好,天不亮就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早朝上疾风骤雨忽至,皇帝以玩忽职守、收受贿赂等罪革了三名户部、吏部官员的职,交由刑部看押。
这三人家中都并无人入宫,此事与后宫毫无关系,只是卫湘常要去帮皇帝念些奏章,容承渊为让她办事更周全,专门安排阁天路每日上午来她这里禀明早朝事务,阁天路自然就将这通问罪禀到了她耳朵里。
只是三个五品官罢了,也就是刚够入宫上早朝的品阶,卫湘因也没多留意此事,安静地听阁天路说起了别的。
直至阁天路将要告退,她忽地心念一动叫住了他:“等等……”她想了想,问他,“你适才说的那被革职的三个,在立后之事上都是什么打算?”
阁天路被问得一愣,一时答不出,拱手告罪道:“娘娘恕罪,奴不懂这些,这便先去打听,迟些再来回话。”
卫湘笑笑:“好。这不是急事,你且去当你的差,得空再说便是了。”
“诺。”阁天路应下,复又施礼告退。
过了约莫两刻,却是容承渊亲自来了,入殿就笑道:“贵妃娘娘好敏锐的心思,三个小官因罪革职罢了,奴都没有多想。”
语毕,他行至茶榻前端肃一揖,卫湘搁下手里的书,递了个眼色屏退殿中宫人,方问:“怎么说?”
容承渊笑着坐到茶榻另一侧去,斟酌道:“若说他们反对立你为后,那倒没有,到底是官位不高,轮不着他们议论这样的事。”
卫湘挑眉:“那你方才的话又怎么讲?”
容承渊笑说:“他们虽在立后之事上未曾多言一字,却与反对你的文官们交集颇多。其中一位曾是张老丞相的门生,另一位得过张家的提拔,剩下一位,与先前被抄家流放的杨家是儿女亲家。他们在立后之事上便是不语,私心里也必是反对你的,陛下拿他们敲山震虎倒是正好。”
“原来如此。”卫湘缓缓点头,容承渊又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到她手边的榻桌上:“快生辰了,先贺娘娘。”
“多谢。”卫湘衔笑,拿起那方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羊脂玉佩。她拿出来仔细端详,初时只觉玉质上乘,触手温润,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刻的竟是凤纹。
她眼睛一亮,偏头看他:“承你吉言了!”
容承渊直视着前方,脊背绷得笔直,神情也略有不自在:“这是……我自己雕着玩的,你若觉得手艺不好就找工匠把图案磨了重刻。”
卫湘微愣,复又看向那刻纹,讶然道:“哪里手艺不好?你若不说,我只当是最好的工匠雕的呢。何时学的这本事?”
容承渊眼底隐有得色,但维持住了神情:“无事时打发时间罢了。”说着起身,“紫宸殿里还有差事,我先回去了。”想了想又道,“我看今日呈进来的奏章格外多些,你也早些过去。”
卫湘见他只管闷着头往外走,起身快步跟了两步,伸手一拉他的胳膊。
容承渊回过头,迎面撞上她的笑容,她道:“云宜和恒泽都在读书写字了,帮他们各刻一枚印吧?我也要一个。”
“……趁火打劫啊?”容承渊失笑,应着头应道,“刻好给你送来。只是近来也忙,不知要多久。”
“不着急!”卫湘心满意足地松手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