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想着她适才说得那句“我倒也没有那样的痴”,心里只觉得,她实在够痴的。
容承渊的举动在她看来再明白不过,这无非就是一种对待“弃子”的怜悯和厚道。
他的身份与位置,需要在后宫有眼线和人脉,但徐氏这样早早就已失宠且又犯下“忌日失仪”这等大罪的……若没有卫湘,他或许还能勉强用用她,可既有卫湘,他实在犯不着继续用这么个人。
因此徐氏在他的棋盘上早已是个彻头彻尾“弃子”。
可他这个人虽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却从来不是个多刻薄的人,差人去徐氏家里为她母亲尽尽心,也算周全了往日的盟友情分。
况且以他的权力,差几个徒弟出去办这个差也不是难事。再者,卫湘猜想那几个徒弟十之八九还能从徐氏父亲手里榨些银子,这便称得上是个肥差。
那徐氏、徒弟都得念他的好,他何乐而不为?
至于徐氏说的她费尽力气除掉张氏,容承渊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卫湘稍想一想便知道站在容承渊的角度,这理应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若没有容承渊从旁相助,卫湘可不信她一个早就触怒过圣颜的人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四皇子的养母。
深宫里,有个孩子就有了最实在的保障。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容承渊已为这笔交易付了“重金”。
徐氏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容承渊的“在意”,这谁又猜得到?
卫湘一脸复杂地看了徐氏半晌,不得不再度道:“本宫实在不觉得容承渊对你有过那种意思。”
徐氏神情微滞,但没再像适才那样暴跳如雷,反倒轻笑了一声,说:“随皇后娘娘怎么说吧。事已至此,臣妾大没必要与娘娘争这种长短。”
是懒得计较?
卫湘的目光再度划过她适才绣着的那块帕子。她起身时将它放在了手边榻桌上,现下仍这样放着,卫湘得以看清上面的绣纹,果然是一双水中徜徉的鸳鸯。
她不禁笑了,心知徐氏目下的气定神闲并非“懒得计较”而是“胸有成竹”,悠悠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闹出这一出不要命的戏,容承渊就能与你共赴黄泉。你在人间得不到他,至少在阴曹地府能与他相伴?”
“自然。”许是太胸有成竹了,徐氏暂未能察觉她语中的意有所指,面上倒有几分得色,又不失阴狠地笑道,“凭他如何权势滔天,与后妃惹出不清不楚的事,都别想安坐掌印之位!我自去黄泉之路上等他便是!”
“别等了,你自己走吧。”卫湘轻哂。
徐氏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定睛:“娘娘什么意思?”
卫湘垂眸笑而不语,徐氏很快就急了,蓦地站起身,大步冲到她面前,侍立在门口的傅成闪身而至,一把挡了她的去路。
徐氏睇了眼傅成,知道自己来硬的也无用,只盯着卫湘道:“什么意思?陛下不杀他?不可能!”她连连摇着头,眸中流露惊恐,“这等秽乱宫闱的大罪,陛下凭什么不杀他?他要同我走的……”
卫湘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心中的憋闷总算释开了些:“他没有秽乱宫闱,陛下为何要杀他?这般大动干戈,倒坐实了自己头上那顶绿帽子。”
她说着站起身,漫步上前,抬手理了理徐氏珠钗上用翡翠米珠穿成的流苏。
她猜在这最后的日子,徐氏戴着的首饰十有八九是容承渊送的,不由笑意更深:“你有一句话本宫是赞同的——你是个没福气的人。容承渊却是有福之人,他会长命百岁的,你就是在奈何桥上等到魂飞魄散也等不到他。”
第323章珍重“娘娘,师父说……日后山高水长……
语毕,卫湘转身离去。
傅成行事谨慎,并未立刻跟上她,而是仍拦在徐氏身前。
徐氏怔忪良久才回过神,适才的惊恐与不可置信终化作歇斯底里的崩溃,在卫湘身后叫嚷道:“不会的……不会的!是你从中作梗!必定是你!你放他走!放他与我同去!我们相识得更早,你算什么!”
又喊:“你不在意他何苦霸着他!你有陛下、有孩子,你什么都有了!”
在她走出这方院子的时候,她的怨愤尽成哀求:“皇后娘娘,臣妾求您!”
卫湘脚下半步不停,徐氏凄厉的惨叫落在她耳中激不起半分怜悯,只让她觉得畅快。
……她曾经为先皇后、为陆氏、为皎淑仪,甚至张氏都生出过些许悲凉,可徐氏不一样。
她既然敢动容承渊,一切报应就都是她该得的!
卫湘迈出春华宫,接连深吸了几口早春寒凉的空气,心中仍怒火难消。
复行片刻,傅成终于跟上来,卫湘略微侧首,他即刻心领神会地上前静候吩咐。
卫湘声色皆冷:“徐氏被废便是庶人身份,入不得妃陵。本宫顾着她抚养皇长子的功劳,许她尸身回归娘家,入葬徐家祖坟。”
傅成垂眸轻应:“诺。”
“只是……”卫湘语中一顿,按捺不住一声冷笑,“只是陛下虽下旨将她满门抄斩,但她母亲亡故得早,此事与她没什么相干,这等不孝女的坟冢也不必与母亲挨着,扰得这位夫人不得安宁。依本宫看,就将她母亲的坟迁回公府祖坟去,徐氏葬在她父亲身边,黄泉路上作伴也好谢罪也好,皆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
这对徐氏而言,再恶心不过了。
傅成与琼芳适才都在殿中听了徐氏的往事,闻言都先是讶然,后觉畅快,傅成摒着笑又应:“诺。娘娘恩泽六宫,奴这便回春华宫,必要让徐氏在咽气前知晓娘娘的用心良苦才好。”
“去吧。”卫湘颔首,傅成便又疾步折回春华宫去,向徐氏传她的“恩旨”。
这回傅成没急着回来,直至傍晚时分,卫湘在紫宸殿听完廷议回到长秋宫才又见到他。
他绘声绘色地告诉卫湘:“奴硬等到御前宫人去赐了死药才将娘娘的旨意告诉她,徐氏气急了,双目瞪得溜圆,但又痛得说不出话。大约是心有不甘,她熬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张公公直感叹她身子真是康健。”
“知道了。”卫湘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也没太多悲喜。
这事于她而言,至此就算是结束了。容承渊何时启程前往行宫她不打算过问,也不能过问。
两日后,她正在寝殿里给叶夫多基娅写信,为罗刹使节惨遭劫杀一事致歉,忽闻院中有些嘈杂。其中依稀有痛苦呻吟声,亦有斥责声,更有宫人惶恐道“殿下息怒”云云。
卫湘不免侧首往窗外望了眼,见云宜气呼呼地往厢房去,就吩咐积霖:“去请公主过来。”
“诺。”积霖福身忙去了,不多时,云宜就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