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颔首:“老妪感念朝廷不弃之恩,倘若其余诸事还有用得上之处,也请承信郎不吝言说。”
赵清存抿唇一笑:“倒是确有几处疑问想请居士解惑。”
“承信郎但说无妨。”
赵清存想了想,斟酌言道:“明诚公所求乃以碑补史、引史校碑,小可对此深以为然。居士所誊《金石录》第三卷有隋时浮图铭一则、造像记二则,这三则录目……”
那边李清照和赵清存已经客套完毕,开始聊起《金石录》的细况,这边晏怀微坐在李清照身后,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并非是她听不懂李赵二人在聊什么,而是她对那些金石之物眼下颇有些心绪复杂。
父亲晏裕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金石清玩,晏怀微原本对此态度平常,既不喜也不厌。但自从齐耀祖抓住了父亲这一喜好,开始频繁往晏家送清玩来讨好晏裕之后,晏怀微再聊起金石之物总会隐约觉得不舒服——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厌屋及乌了。
此刻眼见赵清存如此熟稔地谈论着金石之事,她愈发觉得心绪躁乱——赵清存刚进屋时见到她也在此,似乎有一刹惊愣,但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关切,只淡淡地与她见礼,再之后他就只顾着和大妈妈言金说石,连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她。
赵清存不看她,她却忍不住想偷看赵清存。可任她如何颦眉顾盼,人家端的是一副澹然模样,倒显得自己扭捏娇气。
晏怀微低下头,两只手拧在一起,烦闷地抠来抠去。
正恶狠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忽听赵清存的妹妹赵嫣大声打断了那二人的交谈:“阿兄,这屋子里太闷了,我要出去!”
李清照此刻正慢条斯理地向赵清存解释着浮图铭一事,突然被小女孩大声打断,霎时便有些错愕。
“舍妹平日娇宠惯了,还望居士见谅。”
赵清存赶忙替赵嫣向李清照道歉,复又转向赵嫣,道:“阿嫣,不可无礼。”
赵嫣扯着赵清存的衣袖边扯边嚷:“就是太热了嘛!我不舒服!我们走!”
其实赵嫣也不算无理取闹。只因李清照年纪大了畏寒畏风,故而眼下虽是夏日,可屋内窗牖尽皆闭着。四五个人挤在房内挤了这么长时间,其憋闷可想而知。
晏怀微和赵清存可以忍得,但小姑娘优逸惯了,此刻着实已经受不住。
晏怀微见状,心道反正自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带着这女孩去院子里散散,免得她吵着大妈妈。
思至此,她便起身对赵清存说:“由我带着令妹去院中乘凉,不知承信郎意下如何?”
赵清存施礼道:“那便劳烦晏娘子。”
晏怀微牵起赵嫣的手,将她牵出屋外。
屋外是李宅的小偏院,院子不大,只略种了些花木,瞧着也没什么意思。
赵嫣闷闷不乐地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晏怀微也就随意地坐在她旁边。
坐了一会儿,赵嫣突然说:“你的耳坠子真好看。”
晏怀微淡淡一笑,道:“是我父亲送给我的。”
“这上面是个小娃娃吗?”赵嫣凑近瞧了瞧,复又问道。
“嗯,是童子执莲叶。”
“你拿下来给我看看!t?”赵嫣语带命令地说。
这命令的语气让晏怀微蓦然觉得有些不快,她想了想,摇头道:“不好拿下来,你就这样看吧。”
这只耳坠与旁的坠子形构不同,其后即非耳珰细长,又非耳钩半翘,而是一个几乎闭合的圆环。刚才是大妈妈费了好大劲儿才帮她戴上的,现在被一个小女孩下命令一般让她取下来,她自然是不乐意。
小女孩儿倒是没再继续纠缠,好似生气了,将头转向一边不再搭理晏怀微。
晏怀微也没在意,她的思绪仍有些飘忽,一会儿想着赵清存若即若离的态度实在惹人心乱,一会儿又想着屋里那两人究竟什么时候能聊完,她还想和大妈妈一起去看藕花呢。
就是在这时,原本把脸扭向一边的赵嫣突然回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攥住晏怀微的耳坠,使出全身力气向下狠狠一拽!
“啊——!”
耳坠被赵嫣拽掉了。
耳坠被拽掉的同时,鲜血飞溅而出,淅淅沥沥滴在晏怀微刚穿上身的“一年景”褙子和绿罗裙上。
晏怀微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倏然捂住自己的右耳,紧接着便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士大夫谓“一年景”乃服妖,此说出自陆游《老学庵笔记》。
ps。赵嫣把怀微的耳坠拽掉导致耳垂受伤这事其实是作者的一个真实经历,我们家以前就有个熊孩子(不是我哈,真不是我)把她妈妈的耳环拽掉,弄得她妈妈去医院缝针。[心碎]
第42章鹊踏花翻信我就跟我走
听到门外晏怀微的惨叫和哭声,赵清存脸色骤然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李清照跟在赵清存身后,亦颤巍巍地步出房门——入眼就是一片血光淋漓,骇得她一把扶住门墙,瞬间面色惨白。
院子里原本玩得好好的两个女孩儿,此刻皆已为血所染:一个是满手血迹,另一个则是从肩到裙淅沥斑驳,此刻一缕鲜血正沿着她的脖颈往衣裳里淌。
赵清存已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箭步上前,将脸凑至晏怀微耳畔,沉声道:“让我看看。”
晏怀微哭着把捂住右耳的手指松开了些,血顺着指缝绵延而下。
赵清存只看一眼,立时心道不妙——耳垂已被撕裂,伤得太重,只这么捂着根本不行。
“怎么弄的?怎么弄成这样?”李清照此刻也行至晏怀微身边,语气里俱是惊忧。
晏怀微抬起左手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赵嫣,疼得声音发抖:“她……她把耳坠拽掉……”
听她这样说,赵清存扭头看去,果然便看到刚才戴在晏怀微耳上的那只童子执莲叶坠此刻正被赵嫣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