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吗?”白冤开口,“为什么把自己烧成这样?”
来路上,她就听山下一名劈柴的樵夫说,这座山顶的破庙里有只穿着僧衣的恶鬼,日日敲钟诵经,样子非常吓人,像从炼狱中爬上人间的。
于是村里渐渐有了传言,那是个生前被火化的僧人回魂了。
因为乍一看,香疤密密麻麻,香洞深深浅浅,贺砚确如一具被烧焦的行尸。
他匍匐在佛前,哆哆嗦嗦地忏悔:“我有罪,我有罪……”
“所以你就烧身赎罪?”
新烫过的额头立刻起了一串水泡,贺砚伏地叩首,又将水泡磕破了,猩红的嫩肉露出来:“我有罪,我罪孽深重,我有罪,我罪不可恕……”
白冤满眼不忍:“贺砚……”
贺砚性情大变:“不,我不是,我不是贺砚,我是阿昭苏,阿昭苏有罪,阿昭苏罪不可恕。”
白冤僵立许久:“我以为我在帮你。”她还记得初见时那个英姿飒飒的贺砚,从未想过会让他变成这副样子,“没承想会害了你。”
贺砚以头磕地,在佛前长跪不起。
“人心脆弱如斯,疯魔总在一念之间,或一念天堂,或一念地狱,”周雅人听见白冤说,“是我把他推进了地狱。”
“他本可以做贺砚,做一辈子贺砚。”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必知晓,什么也无须背负,是她考虑不周了,白冤平静道。“同样的,今时今日,你是周雅人,所有的前尘过往,阿昭苏,贺砚,观澜,都跟今日的周雅人无关。”
“原来,”周雅人终于明白,白冤为什么死死捂着有关阿昭苏的一切不肯透露,“你不愿相告,是怕我也像贺砚一样。”
周雅人唯一的感受是,白冤在护他,怕他同贺砚一样自毁。
然而这一世的磋磨并非白受,他自认为不会步贺砚后尘。
报死伞没有回答。
贺砚太正了,是个非黑即白嫉恶如仇的真君子,他心里竖着根至高无上的道德标杆,宁折不弯。
白冤经此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太善良的人背负不起至暗的真相和罪恶,因为那些天塌地陷的负罪感会将他们彻底摧毁。
她后来总会想起贺砚当时的模样,跪在神佛殿前,被一把又一把香火烧得面目全非。
可是神佛终究没能渡他。
白冤的视线定格在面容慈悲的造像上,她没有告诉贺砚,这世间,神佛不显,苦海无边,从来只能自渡,谁也渡不了谁。
第117章涅槃像“这是利用山岚来做雾障。”……
随着夜幕低垂,山中温度骤降,寒冽的冷气透入肺腑,稍稍减缓了周雅人一丝痛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磕那一大把药丸逐渐起了效。
风沙将岩壁削蚀出道道刻痕,硬冷地抵着周雅人背脊,没等他再度追问,上行的山道上响起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来者俨然不止一人。
周雅人下意识绷紧身体,全神贯注地侧耳。
习武修行之人的脚步声向来很轻,不细听通常容易被忽略,但是前来的几位显然急促。
“师兄,是往这边来的吗?”
这是林木的声音。
太行道那几个少年竟然追来了。
“不会错,那笑面人刚才上了山,这里……听风知!”闻翼正说着话,忽然看见周雅人拄着木棍从一棵古松后现身,衣襟上血迹斑斑。
“听风知。”五名少年蜂拥上前,李流云问,“你没事吧?”
周雅人精疲力尽地摇摇头,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
林木立刻上去搀扶他:“那个笑面人呢?”
周雅人面无血色:“应该是走了。”
林木:“那我们赶紧……”
“前面不远的山腰处应该有间寺庙,”周雅人打断说,“我走不动了,想去那边落个脚。”
只是相隔这么久,不知道那间破庙还在不在,兴许早就已经坍塌毁去,消失在这茫茫岁月里。毕竟住过鬼僧的寺庙让人避之不及,若常年没有香火无人修葺,大多挺不过百年光阴。
可他还是想要去“看看”,哪怕仅剩一点残败的遗迹。
反正来都来了。
闻翼个头高,肩背宽实,主动蹲下身背听风知。
周雅人推辞不过,加之腿伤的确疼痛难行,便承了少年这份好意。
可是……
几名少年在松林间走了许久,绕着山腰转啊转,慢慢开始疑惑:“寺庙在哪儿呢?”
周雅人也不清楚具体位置,他握着报死伞,报死伞当然没有给他指路:“应该就在附近。”
于是少年们又往前行了一段,山中渐渐漫起雾岚,刚开始还算稀薄,淡如青烟,随着夜幕降临,岚气越来越浓。
“起雾了。”连钊拂开遮挡的松枝,在前头开路。
“算了……”周雅人刚准备让几名少年走回头路,就听李流云开口:“奇怪。”
岚气和夜色将他们笼罩,每个人的面目都显得有几分朦胧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