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上来看看吧。”加特林说。
乔托很快也爬了上来。他先是被太阳刺到了眼睛,然后皱起眉,低下头,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一旁的加特林盯着他看,正竭力忍着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来,破坏了乔托的惊喜。他成功了。
乔托瞪大了眼睛。他望着海面上的战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加特林这回是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满是灰尘鲜血,乔托当然也不例外,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这是真的吗?”乔托喃喃,“你看到我看到的场景了吗,加特林?”
“是真的。”加特林说。雨月也爬了上来,惊叹一声。乔托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望着海平面上的太阳,失声痛哭起来。
“埃利奥!”乔托哽咽,“你救了我们!”
悬挂着将官旗帜的英法战舰驶入了墨西拿海峡。他们的炮门黑洞洞地敞开着,逼近了波旁战舰。水手们仓促地搭起了跳板,应前者的“邀请”,波旁战舰上的卡洛菲兰杰里元帅不得不登上了他们的后甲板,和英法将领进行紧急磋商。
在英法将领要求他立刻停战,指责他不该对同胞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的时候,卡洛菲兰杰里辩称他只是在奉命行事。而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法国将领忽然拿起了剑。这一举动让众人措不及防,但他没有抽出剑,而是把它横在身前,严厉地对卡洛菲兰杰里说:
“如果你的君主命你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存在——你本应当场折剑,扔到他的脚下!”
1848年9月,斐迪南二世命卡洛菲兰杰里元帅炮击墨西拿。前者,后被称为“炮弹国王”;后者,后被称为“墨西拿屠夫”。血腥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法介入阻止,这场大屠杀才得以结束。
在两位欧洲强国的调停下,波旁军队停止炮轰,墨西拿人停止抵抗。
斐迪南二世听闻此事,提议西西里实行部分自治。但西西里政府严词拒绝。
战争又一次打响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你本应当场折剑”的情节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具体情节有艺术加工。
第122章
消息传到法国,西西里使团一片死寂。
学生菲利波是第一个跳起来要回国的,但米歇尔公使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有在这儿,他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这也是众人一片死寂的原因,在他们那美丽富饶的故土罹难的时候,他们必须强忍着无法与它共患难的悲痛、无法得知亲人友邻消息的担忧,继续他们的使命。
“是英法两国阻止了斐迪南二世,”米歇尔对使团说,“他们能阻止他一次,就能阻止他第二次!”
这样的设想重振了整个使团的旗鼓,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更愿意相信,他们在这儿努力宣讲西西里的境况、争取舆论同情、请求外交干涉的一切工作是有用的。只有埃利奥一言不发。在这个短暂的会议结束后,他立刻找上了公使。
“我必须回去。”埃利奥说,“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发挥我最大的作用。”
米歇尔没有劝阻他。公使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兄弟会联系了战舰。他们愿意装作船上没有多出一个预料之外的船员。”
“很好。他们愿意装作没有多出两个吗?”
埃利奥错愕,“您……”
“这话我只能对您说,”公使飞快地说,“英法愿意拦下斐迪南二世的炮弹一次,我已经要感谢上帝了!他们或许会同情我们,但绝对不会为了我们的独立去攻打那不勒斯,除非他们昏了头了,而我绝对不会奢望这一点!我们能在这儿进行的工作已经没有更好的结果了。不要劝我留在这里,埃利奥!不只有你参加过战斗!”
埃利奥一时默然。在米歇尔炯炯的目光里,他握紧了公使的手腕,对他点了点头。
“请您尽快安排工作交接,”埃利奥低声说,“舰队下午就出发!”
此时的西西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正在浴血奋战。波旁军队暂时弃用了响声如雷的炮弹,但那不代表他们也会一起丢下刀枪。英法两国表示出了对西西里的强烈同情,在外交上言辞激烈地要求斐迪南二世停战,但他们在地中海巡游的战舰只是谨慎地徘徊着观战。
他们确实不会为了西西里的理想挑起战争,哪怕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政客往往都是这么做的。
但除此之外,根据记载,英国海军上将威廉帕克曾率领十艘战舰列队停泊在那不勒斯,也就是斐迪南二世眼皮底下。在被问及的时候,他坚称关于“他们摆出了作战阵形”这事纯属诽谤;同样根据记载,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鲁杰罗塞蒂莫签署过一份公告,感谢“一位匿名的法国人”提供了船上所有的军需品;也是根据记载,当西西里人从波旁军队手里成功夺走一些堡垒,搜刮军火库的时候,美国战舰普林顿号恰好卸下帆索,火炮鸣礼,声称他们在庆祝华盛顿将军的生日。
这也许就是西西里抵抗了波旁军队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多地因为西西里人的抵死拼搏。他们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更多的战士在这场掠夺的屠杀中爆发出了生命的火焰;即便他们的火焰就在下一秒熄灭,他们认为那也是值得的。
当西西里进入往日的秋收时分,土地和种植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战前苍绿的山坡被烧得焦黄,金色的荒原更是漆黑一片,尸横遍野;曾经种植着橄榄柑橘的庄园失去了酸甜的果香,失去了秋风轻抚时那海水般起伏的美丽金浪,失去了手风琴和口簧吹起的动人乐章。
在那时候,他们会欢快地唱起“朋友再见吧”。
“(歌唱)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入我家乡,”
占据了墨西拿的堡垒之后,波旁军队很快对西西里的西南方发起冲锋。他们预计征服整个岛屿仅需几个月,毕竟,它是那么小的一个岛屿,整体面积甚至不满三万平方千米!
但西西里人给了他们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雾霭蒙蒙,西西里的小伙子们吻别他们的家人。每一次吻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心碎的声音和泪珠滚落的声音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响亮;他们无声地抓起猎枪,抓起刀子,抓起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义无反顾地重赴战场。
“(歌唱)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年近六十的维吉尔圭达久违地重整着装。仿佛回到了战争开始之前,他骄傲地戴上他的精铁袖剑,整理他的攀爬手套,盖上他的鹰喙兜帽;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仿佛曾经的荣光又在他身上绽放出来,就像他仍然是年轻时那个无往不利的刺客大师,甚至能够以一敌百。
刺客残部环绕着他,就像受惊的孩子那样,试图让他打消这种危险的主意。
但维吉尔去意已决。
“滚开!”有史以来,刺客导师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命令他视若珍宝的学生们,“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果要让我继续像一个废物那样浪费你们珍贵的保护,还不如让我早些战死!”
“(歌唱)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刺客悄悄往彭格列报信。有那么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那么金灿灿的火焰,又从来不惧站在最危险、最醒目的地方的乔托彭格列总是最好找的。他听说了刺客导师的一意孤行,脸色大变。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