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什么气?埃利奥就想。
刺客谨慎地把脑袋冒出来一点,想亲眼看看雷欧波德在干什么。但他刚把脑袋冒出来,就发现不太妙:雷欧波德恰好低着头,视野清清楚楚地覆盖了地上那块阴影冒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弧度。
雷欧波德没有出声,就像他什么也没发现一样。但埃利奥当然没有错过他正在摸枪的小动作。刺客连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往观众席的边缘处蹭出去一点,冲雷欧波德挥了挥手。
他一句话也没说,但雷欧波德大概是听出了埃利奥,不然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摸枪了。雷欧波德诧异地扭过头,望了过去,就看到一轮清亮的月亮下,埃利奥正摘下自己的兜帽和墨镜。
“…我发誓我只是路过,”埃利奥讪讪地说,“我只听到你们说什么野兽和角斗士。”
雷欧波德凝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以为他们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雷欧波德忽然笑了。接着,雷欧波德就完完全全地转过身来,笑着用手指了一下埃利奥,“你的脸变圆了一点。”
圣殿骑士的动作很轻巧,很优雅。但在月光下,顺着他耳廓形状蜿蜒流淌的钻石流苏轻轻地晃动了一阵,像是夜间河流泛起的美丽涟漪。
第157章
埃利奥蹲在那儿,很纳闷地掐了掐自己的脸,想捏一捏雷欧波德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脸变圆了吗?埃利奥很不确定地想,真的假的?
“你看起来过得比以前好多了。”雷欧波德于是这么补充,大约是瞧出了埃利奥的疑惑。
这倒是真的。埃利奥松了手,也问他,“你怎么样?”
在这么问的时候,埃利奥也在打量雷欧波德。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有三十年没见到这位朋友了。实在太久,以至于雷欧波德的形象在他的回忆里几乎要幻化成布鲁德海文大学咖啡馆里的一道影子——焦糖的香味,书籍的翻页,还有金色的落日——但当雷欧波德站在这里,在埃利奥眼前的时候,他忽然又重新变得生动了起来。
当然,雷欧波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暖色调的大学舍友了。但他仍然是雷欧波德。他裹着一件像月亮一样白,像绵羊一样毛绒绒的短大衣,仰头望着埃利奥。
“还过得去。”雷欧波德谦虚地说。埃利奥听了,松了口气,知道他这算是过得还不错;要是雷欧波德敢说他自己“一切都好”,那一定是糟糕透顶。他就这样。于是埃利奥也露出笑容来,从他蹲着的那层古老的观众席滑了下去——由于高度落差太大,他不得不打了个滚泄力——恰好落到雷欧波德面前。
雷欧波德于是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埃利奥其实用不着他拉起来,但还是承情地握了一下雷欧波德的手。大约是在这短暂的一握中,刺客手指上的几枚戒指硌到了圣殿骑士的手,雷欧波德纳闷地低头看了看埃利奥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右手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地缩回去,“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戴这些东西。”
埃利奥默默地把手也塞进了口袋里。他确实不爱戴戒指,也不爱戴任何首饰,只觉得累赘铬手还冷冰冰的,但武器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这回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雷欧波德说,只好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指望雷欧波德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哦,”雷欧波德就明白了,“这也不能说?”
“不好说。”埃利奥说,“但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雷欧波德失笑,“只要你没悄悄结婚就好。”
埃利奥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可能……”
“你结婚一定要邀请我。”雷欧波德于是说。
这下轮到埃利奥失笑了。他们一个是刺客,一个是圣殿骑士,居然在这没人的地方商量结婚邀请彼此的事情,说出去大概会震惊整个世界的同僚。但这又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毕竟当年他们整个宿舍都那么要好,甚至约好了要一起当伴郎。
“你结婚也要邀请我,”埃利奥诚实地说,“虽然我大概不会来。”
“那我只好不结婚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沿着那圈观众席慢慢往前走。意大利的夜晚有点凉,竞技场的喧嚣逐渐远去,像红白蓝鸡尾酒里的那层粘稠红石榴糖浆一样沉了底;他们往上走去,说笑着,走进蓝色库拉索利口酒似的寂静夜晚里。
“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想知道,”雷欧波德随后提到,“HAO最近有了新的动作。他们派出了一个团队前往巴基斯坦边境建立医疗营,现在大约正在克什米尔普及疫苗。我调查过他们的负责人,似乎是一对外聘来的医生夫妻,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两只手的手心盖到了嘴边,呼出了一口气。越往高处走,雷欧波德越觉得有点冷了。但穿的明显比他少的埃利奥显然不这么觉得,只是纳闷地瞧着他。
“怎么了?”雷欧波德就问他,“你不感兴趣吗?”
“我感兴趣,”埃利奥含糊地说,“我只是……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吧,我知道这件事了。我会去调查的。”
埃利奥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起来雷欧波德是个圣殿骑士,埃利奥之前刺杀的HAO负责人法哈德阿米尔也是个圣殿骑士;作为同事,雷欧波德关注或调查HAO的后续情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就像埃利奥刚才思考的那样,他有时候其实需要想一想才能想得起来雷欧波德还有个圣殿骑士的身份。
他很少会去想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现在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埃利奥实在很纳闷雷欧波德为什么要告诉自己HAO的事情——当然,雷欧波德很直白地告诉他了,那是因为雷欧波德认为埃利奥会感兴趣——但圣殿骑士难道不知道这很可能让他们把其他事情摊开吗,在这原本美丽的月光下?
“但你看起来很纳闷。”雷欧波德说。在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他对刺客眨了眨眼。
埃利奥强迫自己先别想那么多。“我以为那个组织已经解散了。”刺客嘀咕。
“你真的这么想吗?”圣殿骑士笑了,“领头的人突然死了,他手里庞大的组织就会自动解散?”
埃利奥无言以对。
往远了说,当年卡珊德拉需要刺杀一国领袖的时候,必须先想方设法地削弱他们整个国家的实力;往近了说,当年雅各布鲁莽地暗杀了几个圣殿骑士,他们恰好负责伦敦的医疗体系、金融体系和交通体系,可想而知伦敦当时陷入了怎样的混乱。
秩序!刺客们必须先摧毁圣殿骑士的秩序和名望,将他们的罪孽公之于众,才能彻底地杀死他们。但在那之后——毕竟圣殿骑士通常都身居高位——总要有人收拾一地狼藉的。
而这些收拾秩序的人往往不是刺客。
说点不该说的,刺客只需要考虑怎么杀人,圣殿骑士要考虑的就多了。
就在埃利奥默默沮丧的时候,雷欧波德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了,埃利奥,”他温柔地说,“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雷欧波德的温柔让埃利奥一时有点迷惑了。刺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容易地落进了圣殿骑士眼里,于是雷欧波德又眨了眨眼睛,问埃利奥,“到底怎么了?”
怀疑很容易,信任却很难。埃利奥想了想,最后直接问,“HAO现在的总负责人是圣殿骑士吗?”
他观察着雷欧波德的神态,没错过圣殿骑士第一时间流露出的纳闷。雷欧波德先是单边眉毛一扬,一两秒后,那阵自然流露的疑惑就消散了,转成一种若有所思——他画着蓝瞳孔的漂亮眼球很快地往左上方滑动了一下,然后埃利奥就听到组织完语言的雷欧波德不答反问,“你认为它的前负责人是圣殿骑士?”
“不是吗?”埃利奥更纳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