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之蕴注视着下山的方向,眉头轻轻一动,低声道:“谭承烨?”
谭家的小公子?
眸色若有所思,他指尖勾出几缕长发。
碎发垂落脸侧,加之衣上沾染的草汁与灰尘,短短一刹,温润如玉的白面书生立时增添狼狈,如干净清透的薄瓷蒙上灰尘。
轻抬脚步,谈之蕴从容下山。
他并无车马,步行入县,甚至还在路上摔了一跤,形容更加狼狈。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雨山县,谈之蕴目光轻扫,在隐蔽处瞧见几道身影。
那几人见他平安归来,立时如惊飞的鸟雀散开。
谈之蕴嘴角微翘,缓步而行。
路走到一半,几名衣着富贵的男子迎面走来,为首之人夸张道:“哟!谈兄回来了,我们正准备出城找你呢。”
另一人附和,“是啊,发现你不在,可把我们吓坏了。”
“谈兄莫怪,昨日我们回城后大醉一场,直到今日申时才转醒,可谁知醒来不见你的踪迹,这才发觉把你丢在了城外,我们这急急忙忙的,正是要去寻你呢。”
谈之蕴虚弱牵唇,“多谢诸位兄台挂念,我在山林间待了一天一夜,仪容不堪,腹中饥饿,当下着急归家,还请诸位见谅。”
为首那人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一番,眼中不悦散去些许,假模假样关心道:“谈兄快回去吧,你一夜未归,卫兄想必急坏了。”
谈之蕴对他感激一笑,一瘸一拐慢步离开。
几人目送他的背影,恨恨咬牙,“可恶,我竟输了。”
“谁能想到他一文弱书生,只在野外待了一夜便回了。”
“高兄莫急,谈之蕴并非本县人,他待不了多久。也怪那卫奇,得了天大的荣光随县令老爷赴宴,还能带回个友人回来,引得县令老爷起了惜才之心,日日将他与高兄作比。”
“要不……我们替高兄教训教训卫奇?”
“出的什么馊主意!卫奇好歹也是官府的人,他要是告到我爹那儿去,谁来替我挨罚?”
“是我多嘴,高兄莫怪、莫怪。”
夕阳之下,宽慰之声随风而散,木柱后的谈之蕴偏头,眸底毫无温度。
惜才之心?
分明是见自己儿子不中用,故意拿他当磨刀石呢。
眼角冷讽,谈之蕴抚平衣袖,缓步离开此地。
到卫宅时,门口处早有人在张望,见他归来,连忙把人拉进去,拧眉细细打量,“没事吧?”
谈之蕴摇头,“无碍,东西呢?”
卫奇从怀里掏出布包递给他,“都在这儿了,一共三百两银票。”
说到这儿,他轻摇头,眼神复杂,“你胆子可真大,被那几个纨绔玩弄,还能将计就计,引诱他们开赌盘,赌你会在山中待几日。”
谈之蕴笑意温柔,“富贵险中求。”
指腹落在银票上,在五十两与一百两之间轻扫而过,他取出五十两银票,忍下心痛,面不改色交予卫奇。
卫奇的母亲早年与他娘有几分交情,后来二人出嫁,一个留在万恩县,另一个则远嫁雨山,谈之蕴与卫奇也不过是幼年时见过一面,没想到他随高县令赴宴,竟将他认出来了,听说他的窘境后热情邀请他来雨山县小住。
可有交情的是上一辈,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虚幻得很,谈之蕴还是更相信手里的利益。
悄然端详卫奇的品行,确认他为人忠厚,谈之蕴才将此事交予他。
请人帮忙不给报酬实在说不过去,唯有把这钱给了,他们双方才能相处得更愉快。
卫奇连忙拒绝,“我不要,你收回去。”
谈之蕴:“叨扰卫兄数日,这本就是我该给的。”
卫奇还要推拒,谈之蕴状若不经意问道:“回城时听了两句闲话,卫兄可知谭家出了何事?”
说起八卦,卫奇神色立马激动,“谭家小公子昨日被贼人掳走,放话让谭夫人用三十万两银票换他,从昨日谭夫人便为此奔波,听说将家业全卖了,今日才将谭小公子接回来。”
他忽然停下,叹息一声,“谭老爷在世时谭家何等风光,他一过身,豺狼虎豹都朝谭家孤儿寡母扑去,谭家这下算是落魄了。”
谈之蕴随之感慨两句,借口进屋换衣撇下卫奇,门一关,他眸色转深,嘴角轻轻勾起。
落魄?
怕是不见得。
能想出金蝉脱壳这一招的谭夫人,看着可不像是个蠢货。
有她支撑,假以时日,谭家定能起复。
……
姚映疏和谭承烨昨夜都没睡好,两人一上马车倒头就睡。
快到谭府时,雨花将两人叫醒,谭承烨起床气正要发作,忽然被姚映疏捂住嘴,半拖半抱着将之带出马车,哭哭啼啼进了大门。
门一关,隔绝了窥探的视线,姚映疏立马将谭承烨放开,精疲力尽被雨花搀扶着往闲花院走。
二人各自洗漱,用饭过后,才有工夫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