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沙睁开眼,灰色竖瞳警惕地紧绷成了一道细缝,确认过周边没有威胁存在,他保持着侧卧的姿态低头望去,龙角剐蹭地面发出细微的怪响,覆在身前的翅膀抬起一瞬,翅骨牵扯着翼膜徐缓收拢。
微弱的光芒迫不及待钻入其中,泪眼朦胧的银龙主君于是看清了——那枚被龙仆用鳞尾卷着护在怀里的龙蛋。
此刻它的外壳尚未干透,泛着水润的光泽,不同于大多数纯色的龙蛋,其鳞片状的表层布满细密纹路,仿若用银线勾勒而出的霜花,精致又漂亮,鳞片的棘突趋向水晶般的透明,远看时整枚蛋就像被封存在一层薄冰之中。
兴许是随了自己,它的个头在人类龙仆所诞下的蛋中也算偏小。这方面倒是没太折腾它母亲。
阿弥沙一手撑在地上坐起身,渐渐放松了鳞尾,捧起新生的银白色龙蛋,低垂着那双总令人捉摸不透的灰瞳,良久,轻轻扯动唇角。
“愿律法庇佑你。”
赫兰鼻子发酸,怃然地伸出手,虚虚搭在伴侣捧着龙蛋的手上,低声道:“宝宝才不懂这些呢。”
它更想要父母都陪在身边。
龙仆收起双翼,将散乱一地的衣物拾回穿好,久无用处的腰带终于又有了存在感——长出黑色鳞片的小腹尚未恢复至先前平坦模样,他将绣了教廷十六字信条的腰带扎得很紧很紧,整个人仿佛霎时回到了从前干脆利落的状态。
整装完毕,阿弥沙俯身抱起被搁在石头堆上的龙蛋,正欲离开,却听到洞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嗐,小白花到处找不到你,可急坏了。”
蓝龙主君穿过洞口的结界,杵在原地上上下下拍着衣裳,似是想拍去可能沾染的毒气,又笑道:“还好你身上有我的龙晶。”
叛徒。赫兰无可遏制地握紧拳头,不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他跳脱不开对自己的诘问。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不相信阿弥沙之前的判断?为什么在与地火王庭交战时明明有所怀疑,却因为潮洇龙族的参战而轻易打消疑虑?为什么要说服阿弥沙相信戈利汶?
彼时他分明感知到伴侣的状态不对,却怎么也无法通过龙晶戒指找到对方,阿弥沙在被阿戈雷德打伤后也无法直接回到圣白宫,这真的不是戈利汶的手笔吗?
他们都过于依赖蓝龙龙晶了。赫兰万念俱灰地想,同时用力拔出无名指上的龙晶戒指,攥在手中。
见到是蓝龙,阿弥沙神情有所放松,在好友面前卸下了防备。
“你受伤了。”戈利汶走近道,浅金色的眼瞳隐没在阴影中,朝虚弱的龙仆伸出手,“跟我回潮洇吧,让希尔妲取绿龙龙晶给你疗伤。”
阿弥沙摇摇头,面色凝重起来,“阿戈雷德的爪牙在追踪我,潮洇也不安全。”
说着,他将龙蛋交到蓝龙主君手里,“你带它先离开,我——”
话音戛然而止。
紫罗兰色的眼眸震颤不已,银发青年捂住嘴,气息支离破碎,不敢置信地目睹灰白锋刃骤然没入龙仆腹腔。
蓝龙主君一手搂着龙蛋,握刀的手则缓缓推进,深色的血迹迅速扩散开来,洇湿了龙仆的黑衣。
“你怀疑过我那么多次,最后怎么没能坚定自己的想法呢?”
戈利汶笑吟吟道,松开刀柄后抬手搭在龙仆肩上,恶意地轻轻一推——
“还是说,小银龙的话真的有什么魔力,以至于你像千年前一样昏了头?”
阿弥沙身形不稳,握住刀刃跪在地上,已然失去反抗的力气,眸光也彻底黯淡,嘲讽道:“你还是选择了灰龙。”
“我只是站在龙族这边。”
蓝龙主君的面色冰冷下来,有那么片刻,他的皮肤变成了酷似先祖的月白色,其上浮现出海波般的深色暗纹,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
“若不是你们这些碍事的星语者,海皇怎么会陨落?海龙一脉本该统御着广袤无垠的深海,成为超越黑沙龙族的无上至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自嘲地笑笑,“谁都能欺压潮洇龙族,连卡拉提这种实力奇弱的初代龙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阿弥沙挣扎着爬起来,想夺回他们的孩子,却被戈利汶一脚踹倒在地。
蓝龙主君哄小孩般温柔拍着怀里的龙蛋,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们以我的龙晶定情,孰料自己的行踪都暴露在安卡莎面前了吧?阿弥沙,教皇大人,我原本有露出破绽的。”
赫兰浑身的血液都冷到了极点,仿佛能凝成冰刃切割骨肉,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感。
为什么?他再度逼问自己。
“我本想用潮汐镜来控制赫兰,可你们竟然自大到毫不在意。在神王议事会的废墟上,那只归顺了安卡莎的夜嘲妖,它将你的龙晶刀遗落在潮洇,你看出我和安卡莎有交集,却以为一句警告就能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蓝龙主君说着,微微一笑。
“哦,还有你的小银龙。与地火开战时他分明看出我的动摇,结果呢?对白塔施以几次不痛不痒的援助,他就坚定视我为盟友了。”
赫兰颓丧地跪倒在地,声线颤抖不已:“戈利汶!”
他什么都做不到。此刻的自己还在圣白宫,龙仆的衰弱、棘峰谷地的屏障令都他无法感知其存在,龙晶戒指也失去了往常的作用。
——直到乔装打扮的希尔妲惊慌失措撞到他跟前,告之他银月湾汇集了海上亡灵,他才知道戈利汶早已归顺了安卡莎。
“你对自己过度自信,实力与全盛时期相距甚远,还妄想让你的银龙成为第一主君,呵。”
蓝龙主君蹲下来,以没那么具有压迫感的姿态与龙仆平视,眼中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淡漠,“这把刀融合了安卡莎的龙晶,你的魂魄归她所有了。哪怕死后也无法回归律法。”
“如今是龙族的时代,往后皆然。”蓝发男人站起身,后退几步旋即扭头就走,“谁也逆转不了历史的洪流,即便是你。”
阿弥沙捂着血淋淋的腹腔艰难喘息,两只手都被染红,滑得几乎握不住刀,他气若游丝地在崎岖乱石上爬行,咬着牙喊道:“还给我……”
“唉,别担心,”戈利汶脚步一顿,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搂着龙蛋晃了晃,眼神真挚地开口:“它不会步你后尘的。”
“你安心地去死吧。”
赫兰眸中多了几分惘然。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