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匆匆结束的大半个时辰后,凌云峰,宗主大殿偏厅。
一场小范围的宴席正在举行。
主位上坐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掌门孙临,下首是戒律堂首座沈崇,对面客位,则是气定神闲的岩铮长老。侍立在他身后的,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哑仆阿年。
第127章赤焰犀腩
“此番浩劫,若非岩长老……不,若非岩真人惊天一剑,力挽狂澜,扶云宗恐已倾覆!”
孙临举起玉杯,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连称呼都悄然从“长老”改为了更显尊崇的“真人”。
“那湮灭血海的剑法神通,当真是……犀利至极,孙临代全宗上下,敬真人出手之恩!”说罢,一饮而尽,一派掌门却将姿态放得极低。
沈崇同样举杯,一向肃杀冷硬的面容上,此刻也写满了复杂与深沉的感激。
他望向晏臻的眼神,已不再是看客卿长老,而是看一位足以改变局势的强者。“岩真人之剑,鬼神辟易。沈某……同谢真人护宗之恩!戒律堂上下,永感大德!”他将杯中灵酿饮尽,动作郑重。
晏臻微微一笑,随意地举杯回礼,姿态依旧从容淡然:“掌门、沈首座言重了。某不过恰逢其会,略尽薄力罢了。”
孙沈二人微愣,只觉得短短两三天而已,这位刚见面连官话都不怎么说得全的蛮荒长老怎么气质忽变,金系的锋锐倒是没改,可之前那种莽撞野人般的气息一点也没了,说话居然文绉绉的。
这念头也就一晃而过,两人连忙再次举杯,态度越发谦恭:“真人谦虚了,此等大恩,宗门上下铭感五内,待一切安顿,宗门宝库,真人可随意选用其三,以表寸心!来来来,请真人尝尝这些粗陋灵膳,算是宗门一点心意。”
孙临热情地示意晏臻动筷。
晏臻倒也随和,依次浅尝了几道菜肴。
赤焰犀腩的滋味醇厚,冰魄玉笋的清凉脆爽,千浪叠鳞炖盅的鲜甜润泽,碧落云霞糕的绵软芬芳,都堪称修真界难得的美味,足见扶云宗的诚意。可据孙临观察,每一口下去,岩真人眼底深处都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也就那样”的神色。
这可真不是晏臻挑嘴,这些珍馐美馔,无论食材多么珍贵、烹饪多么用心、灵力多么充沛,在晏臻已被安老板彻底养刁的口中,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些火候和惊艳。他脑海中闪过的是安斯年随手做的煎饼果子生煎包,或是那些最能勾动肠胃的腌渍小菜。
唉,不是说好要准备表露身份了么,晏臻想想就觉得好玩,不自觉地将余光投向了身侧。
仿佛感应到了这余光,一直安静侍立在晏臻身侧的哑仆阿年,忽然主动向前一步,走到了宴席中央。
这个突兀的动作,立刻吸引了孙临和沈崇的目光,俩人微微一怔,晏臻则放下筷子,面上带着一丝期待静静看着。
安斯年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直低垂、毫无存在感的眼眸此刻明亮而深邃,静静地扫过孙临和沈崇。他的腰背一挺直,脸上的伪装如雪消融,一股凌然欲仙的气度弥漫开来,瞬间让整个偏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凝滞感。
孙临脸色微变,心中惊疑不定。沈崇的瞳孔则是骤然一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他。
在三人目光注视下,安斯年轻轻一笑,声音清晰而平稳,又似玉石相击般的清朗,在安静的厅堂内回荡:
“掌门师叔,二师兄,别来无恙。”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宴席上,“这赤焰犀腩的做法,是我当年教给火工房的红烧之法吧……火候拿捏得不错,只是少了一味酸酸草提鲜去腻,略显厚重了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嗒!
沈崇手中的玉杯失手滑落,在砖面上摔得粉碎,灵酿四溅。
他嘴巴微张,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气质天翻地覆的哑仆,惊愕、恍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激动,甚至还有一丝宿命降临般的……释然?
沈崇直直地凝视着安斯年那张陌生又气势迥异的脸,‘安师弟’三个字卡在喉咙眼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哑气音,像是濒死的鱼终于呼吸到了空气,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而孙临则在瞬息间想到了其他,既然是安师侄复生,为什么要假意扮做仆人返回宗门?
晏臻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在安斯年和扶云宗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偏厅内,落针可闻,唯有摔碎的玉杯碎片,映着灵灯的光芒,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安师弟……真的是你?你这是夺舍了?还是……”
沈崇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颤抖,但“师弟”二字终于清晰地喊了出来。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确认眼前的事实,就几年不见的时光,宗门的变故,师父的离世,其他师兄弟离散……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此刻在这位死而复生的师弟面前,这位一向以刻板着称的戒律堂首座,竟流露出了难得的脆弱:
“安师弟,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早回来?师父他……师父他……”提及师父,沈崇的声音哽咽了,眼圈瞬间泛红。
“二师兄,真的是我。”安斯年看着情绪激动的沈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惋惜,也有些共情后的沉痛,他微微颔首道:“侥幸未死,但说来话长,当年天劫的事,恐怕也并不是意外。至于为何现在才回来……时机没到罢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失踪的缘由,而是将话题转向沈崇:“二师兄,我问你,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如何坐化的?秦恒呢,又是为什么走火入魔?”
沈崇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嘴唇嗫嚅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斯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二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我知道,师父坐化的事,恐怕并非对外宣称的那样简单吧?”
沈崇猛地抬头,对上安斯年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一凛。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神色凝重的孙临,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晏臻,最终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弟,你……你如今修为……”沈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起了安斯年的修为,如果照安师弟这毫无灵气的凡人模样,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安斯年淡淡的答:“放心吧,我自有方法应对,你也知道,没把握的事情我不会乱来的。二师兄,我想知道师父真正的死因。”
他没有透露具体修为,这让孙临心中有些没底,可无论怎样,岩真人的贴身人曾是自家子弟,这多少也算是个香火情,可以好好维系维系,想到这儿,孙临转眼向沈崇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知无不言。
其实无需提点,提到师父和秦恒,沈崇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迎上安斯年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地缓缓道出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师弟,你有所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并非寿元耗尽而坐化。”沈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在你……你出事之后不久,钟真人突然秘密求见师父。他们在密室中谈了很久,出来时,师父他老人家就显得心事重重,没过多久,师父便宣布闭关,说是要冲击更高境界。可谁知……三个月后,我们收到的,却是师父坐化于闭关密室的噩耗。”
“钟离昧?”安斯年的眼神微凝,竟让身侧的灵灯都颤了颤,灯花“噼啪”爆了一声轻响。
沈崇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顿了好一会方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是他,当时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想要求证,却被秦恒以‘掌门闭关前有严令,不得打扰,违者以门规处置’为由拦下。其后,他说师父是在冲击化神境时油尽灯枯而亡。他本是戒律堂首座,威望极高,又手持师父遗令,我们虽有疑虑,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