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在新时代,并不认为女人就该对亡夫从一而终。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将八岁的他抛弃在黄浦江畔时,究竟是为了迎接下一段人生,还是为了这个尚未出世的意外?
凭什么他要受这种委屈?
凭什么?
“你弟弟说住在车什么桥的桥洞下”,王月英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冷的天,桥洞下怎么住人?你想想办法,给他找个高中上,职业学校也行,好歹有个地方住”
徐嘉只是住个桥洞,就一幅心痛难忍的样子,那他一个人站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街头,她怎么就那么决绝,就没想过他有可能会被零号的家人扔出去,连桥洞都住不上?
况且车墩镇的桥洞是全上海最宜居的桥洞,有隔板墙遮风挡雨,运气好的话可以捡到成套的锅碗瓢盆,很多打工人都在那里住。
封赫池无语得想笑,“我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不是中学校长,更不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别说他没有上海户籍,就算他有,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去找你闻叔叔啊。”王月英的语气理所当然。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自内心升起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封赫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之前我跟您说过,叔叔承诺的是资助我到成年,我今年二十一岁,叔叔早就不管我了。”
“不可能,养你那么多年肯定有感情,你再回去求求他”
不想再耗下去,封赫池生无可恋打断她:“我有一个同学家里是开酒楼的,年底需要人手,如果徐嘉愿意,让他过去做个传菜员,包吃包住,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打工怎么行?得上学”
不等她说完,封赫池挂了电话。
日光丰盈,在清水河面投下淡淡的银光,绵延起伏的高山冷冷清清矗立在银光下,线条简洁,棱角分明,彷佛守疆拓土的卫士,默默守护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
不记得哪个自然纪录片里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在广阔的天地面前,会让人觉得尘世的烦恼不值一提。
人生岂止爱与恨。
封赫池张开双臂拥抱来自喜马拉雅的风,身后传来的聊天声提醒他走到了医院背后的小公园。
“真稀奇,前些天麻醉室的小丁去和盛医生告白,你们知道盛医生怎么拒绝她的吗?”
盛医生?盛杨?
正值午休时间,身边走过去几个遛弯散步的小护士。听见讨厌的名字,本着不听白不听的原则,封赫池抬脚跟上去。
“想也知道,盛医生是大城市来的富二代,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回去,肯定不会在咱们这里找老婆。”
“话是这么说,但他够无情的,他居然跟小丁说,‘执业资格证考两年都没过的人,当务之急是赶快充实自己,而不是谈情说爱’,小丁回去后哭了一晚上呢。”
“盛医生够可以了,起码没玩弄别人感情,不像前些年来的几个老板,顶着做好事的幌子,搞大多少姑娘的肚子。”
周围环境空旷,风吹得有些凉,封赫池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方。以他多年鉴gay的经验,他敢打包票,盛杨绝对是个同性恋。
且不提脸上白到发光的素颜霜,就说盛杨脖子上那条银质项链,一个规整的倒三角,妥妥的同性恋标志。
大概是这里民风比较淳朴,一般人不会往那方面想。
这时有个梳马尾的小护士低声道:“你们不知道吧,盛医生是跟着零号蹭资历的,盛医生家里做医药器械采购,以超低价给咱们医院支持了很多器械,作为交换,盛医生跟在零号身边学习,到时候用这段经历去出国还是从政,就不得而知了。”
怪不得这么拽,原来是个天龙人。
封赫池揪了一把路边的野草,心想零号如果知道盛杨是个gay,还会不会把盛杨留在身边。
但他不会去做恶人。
一个是私自揭露别人的性向太过缺德,再一个是,以盛杨对零号的觊觎程度,他很好奇有朝一日零号发现自己被gay喜欢,会不会恶心到当场吐出来。
可以期待,不管是对零号还是对盛杨,都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不过零号是真的绅士,一点架子都没有昨天本来是小英值夜班,小英半夜说要来换班,零号说不用,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零号又值班?他前天不是刚值过?”
零号刚来的时候,应该是他大二的上学期。因为摔过一次,零号把这盆花搬到住处藏了两年,好不容易搬出来晒晒太阳,又差点被他毁掉。
就挺不礼貌的。
之后的几天,封赫池没好意思再去打扰零号,不光是因为无颜面见那盆花,还因为忙着社会调查腾不出时间——
课题组要求最晚腊月二十三返程,在此之前需要采集完所有的数据信息。
他白天去木源村调查,晚上就在房间里写开题报告,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听吴冬冬说,这几天去医院查资料时,经常在门诊病房看见零号用那个黑色保温杯喝水。
拧好瓶盖,放平座椅,封赫池打算在路虎车里小憩片刻。
“咚咚——”
车窗玻璃被敲响,封赫池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窗外站着一个长相颇为稚嫩的小伙子,看上去至多十六七岁。
封赫池落下车窗。“诶,他看过来了!”一旁的同学小声泛起了花痴。
封赫池打了个激灵,毫无准备就对上男人的眼神。
极短暂的视线交汇,快到封赫池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什么表情,对方就已移开视线。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封赫池的心突然跳动起来,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撞击胸腔,快到要从喉咙蹦出来。
讲座仍在继续,低沉磁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现场每一个角落。封赫池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拼命回味刚才长达一秒钟的对视,零号看向他时,是笑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