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跟他说了叶夫多基娅有意相助,他当即就把叶夫多基娅做进了局里去。
叶夫多基娅的人从方明房里搜到了应星的东西,这件事就不可能草草揭过了——叶夫多基娅位高权重又不认识应星,总没道理费力栽赃她,那这便是铁证如山。
那么,事关皇次子的乳母,便关乎皇次子的性命,多少也关乎叶夫多基娅的教女的将来,大偃哪怕仅仅是为了情分,也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又听容承渊道:“你与悦嫔间的联系我们也已摸到了,女皇亦已知情,你若偏不肯说,咱家只好用些不大好的法子。”
这话同样不是在诈应星,充其量是暗示。
他在暗示应星他想听到的结果。
然而却听应星说:“什、什么……”
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但语气里埋了太多的诧异与心虚。卫湘隔着一道墙看不到应星的神情都觉出不对了,容承渊与应星相隔一丈面对面坐着,更将应星眼中的不可置信尽收眼底。
一时间墙内墙外的两个人心下都在笑想:哟,意外之喜啊!
卫湘本打算栽赃来着,没想到竟歪打正着,栽赃到了真凶头上。
容承渊从椅子上站起来,拧眉睇着应星,吩咐张为礼:“问吧,该用的刑都可以用。她与悦嫔的来龙去脉,我尽要知道。”
说罢他就出了门,行至隔壁,朝卫湘颔了颔首:“要动刑了,别听了。”
“嗯。”卫湘点点头,依言站起身,随他往外走。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怕酷刑,更不怕听别人受刑的动静。永巷里长大的宫人,自幼就是和这些可怕的声响相伴的,连被活活打死的人都不只见过多少,哪还会怕听什么声音呢?
只是他既有此好心,她领他的情也没什么坏处。
在她踏出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甬道尽头传来应星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日晚上,应星就什么都招了。卫湘记得此前他们曾数次在审问之事上吃过哑巴亏,遇到过性情刚烈死咬着不肯招认的宫人,也遇到过像银竹、方明那样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
但应星显然不是不自知,容承渊又意外地直接探到了她与悦嫔的关系,她心里的支撑倏忽间崩盘,也就由不得她不说了。
张为礼将供状呈进紫宸殿的时候,卫湘恰好在紫宸殿伴驾,楚元煜对她认真学习罗刹语一事似乎既感意外又有欣赏,趁这日无事竟与她同坐案边,一起学了会儿。他原也学过一些,语法、写法都学得尚可,读音却让他为难。
卫湘却没有这样的弱点,无论什么古怪的读音她都学得又快又标准,连叶夫多基娅都曾夸她说:“如果闭上眼睛,你听起来就是个罗刹人。”
楚元煜很快也发觉了她的这个长处,不由赞道:“小湘果然聪明,学什么都快,朕倒比不上你。”
卫湘心底轻栗,忙笑说:“臣妾长日无聊,日日都能大把的闲时来学这些,陛下日理万机,哪能这样比的?”
楚元煜失笑,抬手便拍她的额头:“谦虚什么?聪明是好事,当得起你那个睿字。哎……”忽而一闪念,他觉得她或是听了什么闲话,又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闲话,不论男女,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你既聪明好学,日后想学什么只管与朕说,朕若能找人教你就给你找来。”
这话倒让卫湘真有点意外了。她素知他的“怜香惜玉”大抵有七八分的自欺欺人,但这番话里,也总归有七八分的真心。
她适才怕他觉得她学得比他更快会心生不满,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转念想想,他这样的态度倒也对。嫉妒自是人之常情,可他不仅是现在坐拥天下,更是自降生起就注定要坐到皇位上。他自幼就有最好的师长,读着翰林们精挑细选的圣贤之书,他自然会有容人之量,也会平和地欣赏。
卫湘美目一转,以说笑的口吻道:“陛下这话说的,臣妾若想学政务,陛下难道也找人教臣妾?”
“这的确不行。”他的脸色骤然沉肃,下一句话却是,“这只能朕亲自教你。”
卫湘哑然说不出一字。
……她能说什么呢?
这话极有可能只是哄她玩的,可哪怕只是哄她玩,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也绝非易事。
楚元煜以手支颐,思索着道:“可从《大学》《中庸》开始,《论语》《孟子》也可慢慢学着。之后再读《孙子兵法》《资治通鉴》,《贞观政要》也甚好。”语毕他就笑着吩咐容承渊,“将这些书取一套新的来,倘有人问,就说是朕突然想重读了。”
卫湘见他认真,惊得站起身来:“陛下真让臣妾读这些?”
张为礼便是此时进的殿,正好撞上卫湘一惊一乍的反应,不由顿了顿,扫了她一眼,继而躬身双手呈上供状:“陛下,应星已然招供,此事与文妃无关,概是悦嫔指使。”
“悦嫔?”楚元煜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思索还有什么书能拿给卫湘读,闻得此事,眉心倏皱。
他对“悦嫔”这个结果显是意外的,卫湘不着痕迹地睇了眼他的神情,拧眉问张为礼:“悦嫔岂有这样大的本事?你们别是让她诓骗了。”
第155章悦嫔悦嫔这看人的本事倒比他更胜一筹……
楚元煜接过供状,定睛一看更是诧异。
供状厚厚一沓,怎么看也不是只有这次的事。
他一目十行地读着供状,卫湘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眼见他的脸色一分分变得沉郁,识趣地垂眸向他一福,轻道:“臣妾先告退。”
这实则也不全是为了“识趣”,她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应星都招出了什么,可眼见他脸色不善,她也不好非凑过去与他一同读那供状。
于是在退出内殿时,她睃了一眼容承渊,容承渊本也要去为她寻书,借着这个由头正可顺理成章地与她一同出去。
二人出了殿就一同往后头走,卫湘侧首打量容承渊:“你可看过供状了?”
容承渊颔首:“看过了。应星招供之后有份供状原稿,只是写得潦草,需得誊抄之后再呈给陛下,所以现在才送来。我午后就看了那原稿。”
卫湘满意地一哂:“那她都招供什么了?竟有这样厚厚一沓。”
容承渊眼眸微眯,意味深长道:“咱们一直摸不清阵脚的事,算是都有了个答案。”
卫湘一惊:“背后都是悦嫔?”
“算是吧。”容承渊颔了颔首,“我也才知悦嫔竟有这样的本事,让这许多宫人对她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