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本也乐得见她,唯有一日,容承渊前脚刚来她这儿说要躲清闲补个觉,后脚宫人就在外禀说“莲贵姬求见”。
容承渊才在茶榻上躺下,闻言不得不爬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烦不胜烦地抱怨:“娘娘炙手可热,是奴来得不是时候。”
卫湘本坐在榻桌另一侧读书,闻言抬手伸过榻桌,在他胳膊上一拧:“酸什么!”
“嘶。”容承渊直吸凉气,正要再说话,被她塞来的果脯堵了嘴。
他不由一笑,边忙着嚼那果脯边低头穿鞋。等鞋子穿好,那口果脯也咽了下去,他方起了身,像模像样地立在侧旁。
卫湘又乜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扬音道:“请贵姬进来吧。”
外头应了声“诺”,等不多时,听得房门推开的响动。容承渊并不着急告退,侧首笑看向门前屏风:“早知贵姬娘娘要来,便将上元礼一并带来了,倒省得再跑一趟。”
莲贵姬听到这话不免一怔,绕过屏风,瞧见案头放着的贺礼,了然笑道:“哪里需要掌印亲送,我差个人去找掌印取一趟便是。”
语毕她先向卫湘福身问了安,直起身,复又随口笑问:“去年上元的缂丝软枕好得很,不知今年是什么?”
容承渊垂眸指指案头的东西,云淡风轻道:“奴不敢厚此薄彼,礼向来都是一样的。只是正逢贵姬娘娘晋封,额外添了一份晋封礼。”
卫湘听了这话,垂眸执盏,借着饮茶遮了呼之欲出的笑。
他备的礼原是不一样的,她这里有一匣罗刹国的脂粉颇为难得,他适才给她时着意炫耀了一番,说满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匣。
现下为免莲贵姬生疑,他放话说都一样,那就不得不再去寻一份相同的来。
——他敢说这话自是有本事去寻,只是必定价格不菲。卫湘想到他要大出血,又想到他原要来睡一觉也没睡成,便绷不住地想笑。
她的这般遮挡瞒得过莲贵姬却瞒不过容承渊,他眉心跳了跳,端正一揖:“奴在清凉殿还有差事,先行告退了。”
这语气里藏着唯她清楚的阴阳怪气。
卫湘低眼颔首:“掌印慢走。”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屋,莲贵姬落了座,衔笑慨叹:“掌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别说咱们这些‘自己人’,就是不相干的嫔妃若肯与他结个善缘,他也常是愿意拉人一把的。皇后自一开始就与他为敌,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卫湘听得一奇:“怎的突然说这个?”继而又笑道,“我得封晚,皇后与他的纠葛我倒从来也不知多少,究竟是什么事结的怨?”
莲贵姬一哂:“这都多少年了,臣妾早已不得宠,逢年过节掌印却总记得备一份礼,有感而发罢了。”
她这般说着,积霖进来撤去了容承渊那盏茶,为她换了一盏新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思忖着又道:“皇后与他的事臣妾也不甚清楚细由,只知道皇后自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没由来的觉得那是奸宦。那时候陛下尚是太子,年纪轻,又对这位青梅正在兴头上。她明里暗里的告状,掌印便也吃过几次暗亏,梁子就结下了。具体是为什么告的状,臣妾倒不曾打听过。娘娘若想知道,不妨问问掌印。”
卫湘了然笑说:“那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惯会拿自己当好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只有她一心一意为着陛下,旁人都是奸的恶的。先皇后在时,她哪怕行个赏也要与先皇后争个高低,仿佛她才是正室嫡妻一般;待得先皇后去了,她做了皇后,又时时处处看我这宠妃不顺眼,好似我与陛下之间盖是我狐媚惑主,与陛下的心意全不相干。掌印之事多半也是这样,她视掌印为奸宦对他处处针对,便愈发显得她用心良苦了。”
“娘娘所言极是。”莲贵姬莞尔颔首,这倒让卫湘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她道:“姐姐近来可与明姬有过走动?”
莲贵姬一听就知卫湘想问什么,轻声道:“明姬去皇后处拜见了几回,但至今也没能面圣,想是皇后不敢大意。这是难免的,陛下对谆太妃的孝心人尽皆知,张家近来又不太平,皇后自是不敢去触这霉头。”
卫湘沉吟半晌,没再同莲贵姬多说这事。
翌日上午,她去清凉殿伴驾,似是随意地与楚元煜提起来:“臣妾近来读书读到历朝历代国库空虚的艰辛,便想起咱们大偃的事……咱们这两年都未有战事,秋日里虽有一场灾,所涉郡县却也不多,想来国库该是缓过来了不少,陛下是不是也可松一口气了?”
楚元煜听她说起这个,也不直接作答,只让容承渊去取账册来。
第246章相约“娘子不敢推脱,恐怕、恐怕是去……
容承渊取来账册,卫湘翻开细读,楚元煜忽而笑道:“前几日与恒沂说起此事,恒沂觉得如此按部就班地休养生息便也无妨,你怎么看?”
卫湘因读着账,对他这一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也没催她。
直至看出了个大概,她才反应过来他适才在跟她说话,抬头间不由失笑:“要臣妾说……皇长子还是年纪小些,事事看得简单。”
从这账册来看,这两年一再俭省下来,账面上的确多了几千万两白银。
这数说少自是不少的,别说落在寻常人家眼里乃是天价,就是放到世代簪缨的勋爵人家眼中也值得垂涎。
可对这千里江山而言,这笔钱许能应付一两场小祸,却撑不住一场大灾、一场恶战。
但这种灾祸,又往往是说来就来的。朝廷想按部就班的攒银子,天意却未必给朝廷这个机会。
卫湘一声长叹,连连摇头:“臣妾只恨自己没有娘家,否则能入朝为官也好、能向敏姐姐家里四处经商也罢,总归有些积蓄,此时能捐给国库纵是杯水车薪,也总归是一份心意。”说着她美眸一亮,蓦地攥住楚元煜的衣袖,“陛下连年来赏臣妾的东西,多了不敢说,百万两银子也还是有的。若能变卖了换些银子,也可添补国库。”
楚元煜笑着拍她额头:“还没穷到那个份上,你的东西你就好好留着。”
语毕一声长叹:“但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有你这份心,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卫湘听他这么说,已洞悉了几分他心中的迫切,遂又叹道:“这种事也逼不得。说起来若要有钱,无非一个开源、一个节流,如今节流是节了,这开源却难办,早些年又是战事又是天灾,百姓们也才缓过一口气,总不能这时候增加赋税,实在是没什么开源的好法子。”
“是啊。”楚元煜幽幽一喟,卫湘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神情,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凌厉。
她便知晓该怎么做了。曾几何时,她还需他与谆太妃轮流明示暗示,方知该如何与他唱好一出双簧。如今二人相伴时日渐久,她又读书渐多,再不必他多费力气,她便已然盘算起来。
这日回到清秋阁后,她便令小厨房备了几道适合早春暖身的膳食,命人用食盒仔细盛着,第一次主动去拜访了明姬。
明姬这些日子没别的事,净吃闭门羹了。先是在她这里被婉拒得彻底,后又去皇后那里走动过几次,皇后虽不似卫湘决绝,却也并不应她的事。身边的宫人们见状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年关前索性有两个借故去了别处,尚宫局也怠慢得紧,迟迟没拨新人过来,愈发显得明姬这里门可罗雀。
如今卫湘这天字第一号的宠妃忽而登门,从明姬本人到身边的宫人顿时都乱了阵脚。陪嫁进来的侍婢忙一脸喜色地扶着明姬迎出来,躲懒打瞌睡的宫人也一下都来了精神,满院的行礼问安之声,乍一瞧规矩竟也不差。
卫湘按住心下的戏谑,笑吟吟地虚扶了明姬一把,明姬大有些受宠若惊:“娘娘若有事吩咐,传臣妾过去便是了,怎的亲自来臣妾这里。”
卫湘垂眸笑道:“没什么事,只来你这里坐坐。”语毕指了指傅成手里的食盒,“小厨房近来做出的几道新菜,本宫吃着还算合口,便让他们又制了,带给你尝尝。”
说罢她摆了摆手,傅成便带着两个宫女疾步进屋备膳去了。明姬满面惊喜,忙请卫湘进屋去坐,身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一时显些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