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麽问,果然是我刚才打探他还会不会回边关的意图太明显了?
“当然会有担心,不过好在家姐就在隔壁渝州,且一想到又能与小弟星时见面了,便欢喜更多……”
当我不愿袒露自己心中正忧虑之事丶嘴硬着说出否认话的同时。
许行舟忽而朝我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手就在彼此的注目下,屈指靠近我所拢在两手心中丶只有极小部分杯壁展露在外的茶杯。
许行舟手指长,且看着就有劲削瘦。
在他中指指腹轻碰到杯壁时,他中指以下的无名指和尾指也轻压在了我环在杯壁的手背上。
两人微微相贴着的手指肌肤在四处都飘逸着冷空气的殿宇中交换着彼此体温。
这种动作小心谨慎又充满试探的接触,令我怔然许久。
我心里揣度着许行舟此举的意思,擡眸去看他。
我以为他此时应该会是一幅紧张的神情,却并没有。
他神色淡定着且专注,只一双星眸落在两人接触着的手上。
在察觉到我看他的视线之後,他的手又动了。
试探温度的手微微离开杯壁,停滞在空中小片刻,指尖轻蜷,仿佛在犹豫。
而下一刻,又整只手骤然包裹在了我整个手背上,顿时整只手被温热感所覆盖。
到这时,他才终于擡睫看我:“茶好像凉了,我为世女重倒一杯?”
虽这麽问,但不待我反应,分明还热着的茶杯就直接被他从手心中抽走。
我……
……嗯?
他这……啊?
刚才我心跳那是加快了吧?
不是……等等怎麽个事来着?他到底在试探我什麽?
等等,让我静下心来捋捋……虽然这个那个的,但好像不是坏事。
不过……我望着许行舟在葳蕤烛火下,也轻抿着唇边心里明显也在思量着什麽边倒茶的侧颜,心中思绪万千。
我去云州我当然是要从那干出点政绩,要从那脱身的,当然不能两眼一蒙地就过去受苦又送死。
像许行舟这样的人,我与他相识,若知晓我有难,他虽必会出手相救,但他是只会在顺手的情况下搭救助力,还是说费尽心思毫无条件地相助或拼尽全力的救我,这之中可是相差千里。
且他相识二皇女更早,万一他此举是因受了二皇女的什麽所托而接近我这个楚珩之女,而我却当真将希望寄予在他身上,放下心来的去整治得罪云州那些土霸王,那可就遭了。
思及此,我舔了舔嘴唇,在倒茶声止的同时,试探的话再次从我嘴中吐出:“说来我与将军之间的缘分也算是不浅了的……”
话才说到这,许行舟忽而擡眸直看向我的眼神,莫名让我的视线禁不住地往旁躲了躲,继续道:“只不过我忽而想起身为男子只身投身军营,定然要受许多我所难想象到的苦罢?……将军有没有在很多个瞬间会怪我呢?怪那个明明当时你甚至都不认识但声名从小就不好的楚二世女突然间的就与你强绑了婚约。”
“苦……?”我将视线移开了,他便也将目光收回盯着刚为我重新倒好的热气轻腾的茶水上,却没递给我。
声音低缓地说道:“是吃了许多苦,吃了很多当时甚至羞于让旁人知晓的苦。比如每次去河里净身时,忽而远远听见有成群女人朝河边走来的声音,便立即要浑身湿透地从河里出来,抱着衣服躲起来。比如被队长带头羞辱我为她们搓背洗衣,拒绝就要打架……打架赢了就继续被排斥嘲讽。”
“那若……输了呢?”
我没忍住好奇地插话。
许行舟视线轻扫过我:“没输过。”
我:“……”
他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越战越勇,又不能和女子总待在一处,所以我更多的选择与我的马儿独处。战场上也是一样,马儿带着我总冲到最前,刀剑很多次都在我脖前一寸划过,我都以为自己没有下一刻。马死过很多匹,但我活到现在……所以哪只是‘怪’,当时我没见过世女,但知道世女的名字,在我每次因被莫名其妙羞辱的时候以及伤口疼痛到难忍的时候,我心底里都要对世女的名字发一次恨。”
……天……这和恨之入骨的区别是?
我不敢作声。
许行舟莫名又拿起茶壶给茶杯添茶,让茶水与茶杯边缘持平:“所以其实当步歌的信中出现了那令我熟悉无比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感觉,”话音停顿了会,似在斟酌用词,“……很微妙,很让人……介意。他信中的世女与我所一直设想的那个楚二世女相差太大太多了。这让我渐渐开始对此前念着这个名字咬牙挺过的那些日子重新定义。可那样的思想改变,”他将茶壶放下,侧目望我:“……还是太早了。”
听到这我愈发的沉默,根本预测不到许行舟下一步是要做什麽或往哪个方向说。
他这话什麽意思?太早了?
是想说这次回京见了我真人,发现我并没有步歌信里的那般好?其实更接近于他一开始所痛恨着的那个形象?
这时,许行舟端着满杯的茶水起了身。
我便也仰头看他,视线跟随着他绕过炭盆,也走到了床塌边,然後在我旁侧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