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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供（第1页）

劝供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郑重想了想道，“我自小生在田野丶没见过什麽达官贵人丶不如你见识深广，我只知道杀人偿命丶理所应当。圣上是天子丶朝堂却非他一人左右，他也要顺天道丶遵国法。宋夫人坚毅过人丶我们又证据确凿，就算陛下有所偏向也不能明目张胆扭曲黑白……”

刘情从袖中拿出一块薄绡：“证据？我也有证据。”

郑重瞧了瞧，惊道：“这是宋夫人的碎袖？我在宋府都没找到，怎麽会在你手中！”

刘情没答丶郑重已然猜到，县衙有内鬼。是啊，至亲王是什麽样的人物，他甚至不必多言丶县衙中自有人凑上去讨好。现在被献给至亲王的是块碎布，以後会是什麽呢？

郑重眉头拧成一团，却仍道：“事在人为，我既求公道自然就不怕艰险，哪怕粉身碎骨也是死得其所，又怎麽能丶怎麽舍得为求全叫你受冤枉！”

“要好人牺牲一切换来的公道不是公道”刘情装好薄绡丶靠近郑重，轻抚他紧锁的眉，目光缱绻如流云绕孤山，“你这样好的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才是公道。”

郑重一把攥住刘情：“那你呢，你这样的好人呢？”

刘情笑道：“我助纣为虐，怎麽能算好人呢？”

“你都不算好人丶我又叫什麽好人，至亲王府那些人更是罪不容恕了！何况好人坏人自有道圭法尺，怎能以贵贱论！周文谦逼死宋明是事实丶不容篡改，我绝不叫你丶叫任何人无辜受冤！”

刘情早知如此，收回手，叹道：“我已好言相劝，你若不听我也无法。可这事非你肯或不肯，只盼你撞了南墙能知痛……那便公堂上见吧，我去找卢大人丶自请入牢中。”

刘情说完便要走，郑重当然不肯丶又去拉他，被他推开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郑重瞧着他的背影丶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又心疼又愤怒，涌动的情绪凝成巨石压堵在他胸口，他实在难受得紧，也顾不得其他丶跨出门往府衙内院去。

府衙内院丶郑重所居院落西北角有一间小屋，往日里用来堆放杂物，如今不仅屋门加了两道锁丶屋门外还站了两个官差驻守。

这两位官差都不是县衙衙役丶而是卢陵秋的护卫，见是郑重也没多问，打开屋门请他进去。屋内没有杂物堆积灰尘漫天，不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丶还放置了软榻丶长案丶圆桌丶交椅等物，案上陈设了花瓶丶花瓶里的花都娇艳欲滴，桌上摆满了茶点吃食，茶壶里的茶香气扑鼻。

周文谦正躺在软榻上挨着小几吃果子。他手上还戴着镣铐，不过锁链较长丶并不影响活动。见郑重进来他将手里刚吃了两口的果子直接扔了出去，不过他准头不够丶郑重躲都没躲，鲜嫩香甜的果子撞上门框丶瞬时四分五裂果肉横飞。

郑重更气，反手摔上门丶走向周文谦：“你还不招认！”

周文谦这些天已生了许多气丶初时吵得阖府上下整夜睡不着觉，过了这麽久丶他自己也累了，不再像先前那样火爆，闻言也只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招认？我好好的去买东西丶被你强抓到这里来，要招认什麽？有什麽可招认的？”

郑重试图劝他：“宋明被你气死，他的夫人身怀六甲就要面对失夫之痛丶他的孩子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见上一面就成为孤儿，以後他们母子生活将如何艰难丶想起宋明又会是怎样的遗憾和悲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时贪念所致，你难道一点都不愧疚丶一点都不後悔麽！”

“愧疚？後悔？”周文谦嗤笑，“我只是去宋家买了一本字帖，我有什麽好後悔丶好愧疚的！该怪的是他宋明自己，他自己身体不好丶因得了五千两太过激动兴奋而死，爱财爱成这样丶甚至赔了身家性命，那是宋明不识大体丶不知轻重，同我有什麽干系！”

“周文谦，事到如今你还在嘴硬！仵作早已验明丶宋明胸前有淤伤丶肋骨断了两根，分明是被人踢踹所致；他会暴毙也是因为本就肺有顽疾丶加上胸口受伤丶血脉爆裂，你还说与你无关！”

周文谦往椅上一靠丶舒胸斜首丶全然不将郑重放在眼里：“你说是我踹的就是我踹的？谁能证明？不会是宋家那个哭唧唧的娘们和老眼昏花的奴仆吧？他们的臆想之词怎麽能信？你怎麽不信我丶不信我家家丁的话呢！”

“你家家丁的话，”郑重冷笑，“潘盛，是你的心腹吧？他已经招供了。”

“潘盛，他招了？”周文谦直起身子，“他招什麽了？”

“招了什麽？当然是你做了什麽他就招了什麽！”

“不可能！”周文谦立即反驳，“你不过是想套我的话而已，潘盛怎麽会出卖我！”

“套你的话有什麽用，你不签字画押我又从哪里得来口供！我来就是告诉你，潘盛已然招认一切，当着卢大人的面丶从他如何知晓宋明藏有张旭绝笔拓本丶到他怎麽告诉你丶怎麽和你去宋府逼迫强抢丶侮辱宋家夫妻打骂宋明到最後致宋明身亡，说得清清楚楚，证词已落在纸上丶签了他的名按了他的指。卢大人已上奏朝廷请御史前来督案，公堂之上宋氏丶老奴丶加上潘盛以及各种物证，岂容你抵赖！我劝你现在招供丶或可轻判一二，省得到时大刑加身！”

潘盛是周文谦的奶兄弟，在周文谦不被重视时潘盛已经陪在他身边，一直到现在。虽然潘盛有种种不是，虽然刘情面面都好，但在周文谦心中丶潘盛的地位绝非刘情可以取代。他那样亲近丶那样信任的人，居然背叛了他？

“不会丶不可能！”周文谦猛地站了起来，“不，你在诈我！如果潘盛当真已经招供丶你还来我这跟我生什麽气！”

周文谦眼睛转了转，忽地想到：“我明白了，潘盛招了丶但他不是指认我丶他是认了罪丶说一切都是他干的丶与我无关！所以你才气哄哄来找我，你是没奈何了！”

郑重看着周文谦，笑出了声：“听说潘盛打小就在你身边，你竟还不知他的为人？你以为你是个什麽东西，下流暴虐丶喜怒无常，对下刻薄寡恩丶对外为非作歹，你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认，没有小王爷的头衔丶你不过懦弱无能的废人！烂人一个烂命一条，你有什麽恩德能叫旁人为你卖命！你以为你家富贵无极？生死之前丶谁还顾得上你家那点好处！非另怀道义丶谁肯撇开自己性命为你抵罪！”

郑重越说越恨丶越说越怒，他替刘情不值！

周文谦恼羞成怒，可听着郑重的话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你说的另怀道义者，是谁？是谁来为我抵罪？”

郑重瞪着他没有说话，周文谦却已有了答案：“难道是，刘情？”

郑重依然沉默，周文谦当他默认，可周文谦并不觉得高兴：“怎麽是他，他都不在忠义县，跟在我身边那麽多人丶难道没一个能用的丶要他来出头！”

郑重冷笑连连：“大家都巴不得你早死呢！”

周文谦也没同他生气，只道：“刘情在哪，我要见他。”

“刘情不再，除了卢大人和我，你谁都不能见。”郑重道，“别想着有谁能给你抵罪，人证物证俱在丶你罪行确凿，哪怕至亲王亲至也救不了你！我劝你早早写下罪状丶省得大家麻烦！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