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郑重最近很闲。忠义县内灾情不算严重,经一年辛苦年底时百姓家虽无结馀却也有口饭吃,实在穷困的前些日子至亲王府大摆宴席拾来的剩饭剩菜都够他们过年了;本来还有流匪之患,也叫周文谦给乱拳打死,忠义县竟在周文谦的帮助下安宁起来。
眼看新年已近,府衙诸事全都停了下来,大家都忙着过年,郑重独在异乡丶也没什麽东西好准备,看着伶仃孤苦,有些可怜。王崖和张松都曾邀请郑重至家中过节,郑重一一婉拒。过年这天王崖张松等人各自送来了些酒菜,他和阿福两人用过晚饭,赏赏天上烟花丶听听别家热闹,在後院烧了堆旺火,早早回屋。
其实郑重非喜好热闹害怕孤单之人,往年和家人团聚当然开心,独自一人也自有闲适,可如今他在屋里人单影只丶不由拿出刘情送来的书信,瞧着越发俊逸的字迹丶想着那人在案前认真提笔,本就不算暖和的屋子越发空旷清冷起来。
他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说阿才如何丶王府诸人如何,却不提自己的伤势怎样丶自己的处境怎样,而那才是郑重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王府人很多丶阿情的朋友也很多,他们都是没家的人丶聚在一起也算有个依靠,阿情这麽多年都是这麽过来的,今年喜事连连丶周文谦更不会亏待了他,他这个年一定过得更加悠闲开心,他会想我麽?他会期待和我一起过节麽?和我在一起丶他会更加开心麽?他本来在县衙的,我们本来有元宵之约,现在却都成了泡影……
想见他。
思念如光,念头一起便弥漫开来,充斥全身各个地方。说来也怪,郑重与刘情相识不到一年丶相处的日子更加短暂,可刘情却像天上月丶虽遥遥不可及却有缕缕银丝牵心怀,郑重总说刘情是自己知己,可这热闹的夜中他渐渐明朗丶他对刘情不止于知己。
郑重恨不得闯入王府,但思及周文谦阴晴不定,他还是按捺冲动,想起办法来。
“庆功灯会?”刘情歪着头,一脸茫然,“那是什麽?”
阿九蹲坐在茶桌边磕着干果,闻言答:“听说是县里的乡绅富户们想的。他们常要到隔壁县去,那群流寇占了象山後没少找他们麻烦丶让他们损失不小,如今咱们爷替他们清了道路丶他们当然要表示一下。他们几家一起商量丶在元宵节办一个庆功灯会,除了花灯丶杂耍丶歌舞之类还有个什麽‘雅文诗集’,让附近十里八乡的秀才文人比赛作诗,赢了的呢有彩头。他们想请咱们爷去参加,给他们坐镇。”
林子嗤了一声:“大过节的做什麽诗啊,听着就无聊;还叫咱们爷去,咱们爷才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呢!”
刘情摇摇头:“咱们爷是不爱舞文弄墨,可咱们爷爱出风头啊!乡绅们找文人来显然是为了给爷歌功颂德的,听别人夸自己爷还不爱去麽!”
“诶,还是情哥懂得!”阿九应道,“我听他们说爷已经答应了,不过又是比赛又是看灯又是歌舞酒宴,爷又要留咱们夫人独守空闺了!”
刘情眼睛一亮:“元宵节晚上爷不回来?”
“对,要去马乡绅家里,他家新建了一个园子,请爷去看呢,就怕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人……”
林子一巴掌拍在阿九头上:“胆子越来越大了,爷的事也敢乱说!”
阿九委屈地抱住脑袋:“本来就是麽,爷又不在丶几个小的都偷懒去了,这里又没别人……说起来,自从郑大人来了咱们县丶爷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丶也开始做正事了,比王爷先前请的夫子有用多了,虽然郑大人和咱们王府水火不容丶但其实,郑大人也算给咱们做了件大好事!”
林子连连摇头:“难道没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爷再好也是主子,哪天要是不高兴了挥一挥手丶咱们这些奴才就有的受!你啊,还是小心点吧!”
刘情也赞同林子:“阿九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虽然豪迈爽快丶但你现在毕竟进了院子丶不似先前在外面逍遥,不只有多少人盯着你呢,还是要谨慎些才行。我的伤好了许多丶也不用人日夜照顾了,要不我同爷说一声丶还是把你和林子调回外面做事吧!”
阿九和林子对回前院倒没什麽异议,虽然在院子里活少钱多赏赐多,但整天整天出不了门,本以为能接触些丫鬟婢女丶她们也都在刘情住进来後调走了,每日见着的就是下人小厮,因离主子近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还不如出去。
“可你伤还没好呢!”林子反对,“我留下继续照顾你,叫阿九回去吧!等你全好了再安置我!”
“嘿,怎麽就叫我回去,我也要照顾情哥!”
两人又吵闹起来,刘情只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早已有了主意。过两天,刘情禀明周文谦丶将阿九调回前院去,到正月十五那日丶他又同朱慕柔请了假,等周文谦离府後催着阿九把他送到县衙。
“你怎麽一点都不意外?”
郑重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将他抱下马车,从阿九手里接了刘情的拐杖给他,自己在另一边扶着:“过年时我许了愿啊,早就说好了一起过元宵丶心心念念盼了好久丶老天也不舍得我失望!”
刘情有些遗憾:“可惜我腿脚不利索丶也不能带你去看灯了。听说今年灯会很热闹呢!”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以後机会多的是!”郑重停下来瞧他,“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默默不言也闲适自在。”
刘情心砰地一跳。
郑重回过头:“进屋吧,你想做什麽,写字还是读书?我叫阿福去街上买了些吃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郑重将刘情带至书房,屋里烧着炭炉,茶桌上摆满了果脯点心。郑重扶着刘情坐下,自己忙着倒茶:“难得过节我叫阿福他们去街上玩了,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个。中午我订了太白楼的酒菜,先前周文谦接你走时甩了我许多银子丶我本还想赌气不要,正好咱俩过节花了。汤圆也是有的,甜的丶肉的,晚上我煮给你吃。我还用竹篾缠了灯架,咱们一起做几盏花灯挂在院子里,如何!”
刘情听着郑重欣喜又期待地念叨今日的安排丶看着他忙前忙後把辛苦准备的礼物全都奉出,想想自己未来可以重获自由,刘情忽然涌起一阵冲动:佳期无时期,久长在朝暮,勿负好时光。
“郑大人。”
郑重擡头,刘情将头枕在臂上丶偏过脸看向郑重,阳光跳跃在他的眼中,荡漾在郑重心里:“郑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郑重猛然烧了起来,他不敢再看刘情丶却无论如何也转不开目光,英俊爽朗的青年忽然变得笨拙,只好哈哈笑了两声,还没想出怎样表白心意,刘情已擡身吻了过来。
像红日冲破夜幕丶燎燃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