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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第1页）

濒死

“里面的人全都别动，我们只抓王府领头的丶你们谁敢反抗统统打死！”

郑重早就警示流寇作乱丶刘情也做了几番布置，可这不过是他生性谨慎，刘情所想其实跟其他人一样丶贼寇不过是饥民做乱匪抢些钱粮糊口丶绝不敢招惹至亲王府这样的大佛，他怎麽都没想到丶贼寇竟真的敢来至亲王府的庄子劫掠，早知如此丶无论如何他都要劝阻朱夫人前来还愿！

刘情追悔莫及丶现在却不是懊丧的时候，眼看贼人杀进院来，刘情顾不得身份礼仪丶一把拽住朱夫人向另一侧门跑出院去，路上还扯过院子里给谷垛遮丑防潮的苫布盖在朱夫人身上。

别说庄里的农户，就是王府小厮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你挤我抢各自逃命，整个农庄乱成一团，刘情赶到马厩解了两匹马，催促跟来的斑竹：“快扶夫人上马，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咱们丶赶紧逃出去！”

斑竹急道：“我们不会骑马啊！”

刘情焦急又无奈，只得跨上他的黑马丶将朱夫人拉到身前，转身看向斑竹。斑竹站在原地，声音都在颤抖：“刘丶刘管事，夫人丶夫人和小主子就托给您了！”

逃命最要紧当然是快，一匹马载两人负荷已重丶再多加一人岂不更慢？自己不过一个奴婢丶全无用处，斑竹料想刘情不会为自己耽误夫人逃走的机会，与其被抛下丶还不如自己请求留下丶也算全个忠名。

刘情皱了眉丶向斑竹伸出手：“他们要来了，快上来！”

朱夫人也从苫布下探出头来：“快丶别磨蹭了！”

斑竹噙了泪丶抓住刘情的手，刘情将她拽到朱夫人身前。

“他们在那里丶别让他们跑了！”

刘情见贼匪已经冲了来丶忙用苫布将两人盖住，他本还犹豫如何逃出庄子，被贼匪一逼丶只能驱马跑往前院。前院已然失守，但几十护卫也不至于束手待毙，只是喝了酒又松懈被人抢占先机，此时正和贼寇缠斗丶艰难自保。

夜里色难辨身份，刘情只瞧见无数人影如冷风中抽干生命的枯草扭曲在一起，打斗中酒坛被打碎丶酒水流淌在地上丶映着月光泛出红森森的寒气，浓烈的酒气弥散丶腐败刺鼻的味道混杂血腥和哀嚎丶呼啸着席卷整个农庄。

“拦住骑马的，那女人在马上丶别叫她跑了！”

追着刘情的贼寇高声大喊，前院的人也注意到刘情丶举着武器扑了上来，前有狼後有虎丶刘情退无可退丶拔出火折子扔进地上的血池，烈火倏忽而起，狰狞的火焰将人影照得崎岖可怖丶犹如魑魅恶鬼。贼寇已在身前，刘情俯身紧紧护住苫布下的两人，拍马大喝：“老黑，冲出去！”

刘情的黑马是成为周文谦贴身小厮後才得的赏赐，那时他也没什麽宠爱丶地位，分给他马也只为了陪周文谦出行丶算不得什麽良驹，不过这马陪了他几年丶也通了人性，知道此时主人生死一线丶也顾不得害怕，嘶鸣一声射出门去！

院中毕竟混乱，贼寇阻截不及丶真叫三人一马逃出庄子，但仍有贼寇不肯放弃丶凭两条腿也要追在刘情身後。刘情的老黑天分有限丶又驮着三个人，疾驰跑了两三里地就气喘吁吁丶速度也越来越慢，好容易到了官道上已没了力气，只能且步且走。

马跑的慢丶贼寇却没停，这样下去怕没到忠义县就要被追上，可刘情却没气力多想。刘情还压在朱夫人身上，他应该跟朱夫人保持距离丶至少直起身子来，可他的後腰和大腿在逃走时被砍伤，一路奔逃不知流了多少血，冷风从伤口钻入他的身体丶掠夺他的生气，他浑身冰冷丶耳晕目眩丶头脑昏胀，周遭的世界好像被抽空丶唯馀死神低鸣。

刘情用力甩了甩头丶向後瞥了一眼，似乎瞧见贼寇已经远远追了上来，他挣扎着用疲惫的大脑思考丶努力调动僵硬的双臂丶把老黑的缰绳塞胡乱进不知谁的手中：“握紧了丶别掉下去，它认得回府的路。”

朱夫人一直被护在苫布之下，她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麽丶却敏锐地察觉危险，她忙问：“刘管事，你怎麽了？你要做什麽？咱们安全了麽？”

刘情已没力气解释，朱夫人和斑竹都不会骑马丶谁也不知两人会不会被贼寇追上丶会不会坠马，他没法确保两人的安全，可如果继续让老黑驮着他们三个丶迟早被追上，他们更没有活路。他只得将斑竹说的话又重复一遍：“他们快来了，快走……”

刘情说完松开缰绳从马上栽了下去，老黑察觉不对停下脚步探头过来，被刘情轻轻拍了一记：“快回府……”

老黑低鸣一声，听有人声靠近丶跺跺马蹄丶跑走了。

刘情知道自己应该站起身来替朱夫人她们挡一挡追兵，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丶只能瘫在路中央，他擡头看着漆黑的天丶心里无比清楚，自己怕是要死了。其实想想这一辈子，除了童年还算幸福丶爹娘去後的生活一天难过一天，被打被骂被呼来喝去丶连人都不算，哪怕自己舍命救下两个弱女子人们也不会觉得自己怜弱助危丶高义薄云，只会指着自己的尸体说一句：忠仆。连死都不得尊严，这样的日子就算没了似乎也没什麽可惋惜的。

可明明要解脱了，他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大槐树下的馄饨丶王府院後的桂花，想起弟弟为他偷偷藏起的点心丶想起郑重握着他的手写下的一笔一划，甚至还有周文谦丶那个可怕可恨又叫他感激感谢的人。

原来这麽苦的命里也有这麽多开心的日子。

刘情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泪。他不甘心，他不愿就这样死去，他想摆脱奴籍丶恢复自由身丶堂堂正正地活着，哪怕这些还办不到丶哪怕他还只能做一个奴隶，他仍然想活着。这世界太美，有叫他留恋叫他不舍叫他想要长久相伴的人，他不想死！

他分明一直在做好人丶在做善人，老天为什麽还要他死！

过去的十几年他曾绝望无数次，明知道不会有人来丶面对骇人的命运绝境中刘情只能再次乞求：谁来救救我！

“阿情！”

刘情睁开眼，恍惚间看到郑重骑白马从他身上跃过将他挡在身後，他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象，但瞧见郑重的那一刻丶他的心竟安宁下来。他不再愤怒丶不再害怕，释怀地闭上了眼，他相信，再次看到这个世界丶一定是一个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