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个多时辰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身子飘忽,一阵天旋地转,随後就身下一实,触到了地面。
他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地裹着他。他咳嗽得很剧烈,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胸膛因为缺氧而剧烈地起伏。
救他的人见状,轻轻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袍。
年轻人缓了一会儿,这才抖着唇望向来人,颤声道:“多谢先生相救。”
遥岚轻轻颔首,蹲下来与他平视。
“怎麽会落水?”他问道。
年轻人缓了缓,指了指自己漂来的方向:“行舟至此,船沉了。
沉船?遥岚眉一挑,有沉船的地方大多有亡魂。
“沿此路出树林,东行五里便是杨柳镇。”他给年轻人指了去城镇的路,就沿着他漂来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河道两岸,茂密的树林宛如两道绿色的屏障,静静地矗立着。树木高大而挺拔,树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绿色的天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宁静而神秘。
可走了半天,也没看见什麽沉船和落水的人。
也许还没到?他心里有几分疑惑。
又走了一段路,河岸变宽,视野开阔起来。
只见水道里热热闹闹地停着一支船队,船都不大,设计与装饰却还算精巧细致。一衆老男女老少围聚在岸边,热情地呼喊着,现场乱哄哄地,像是在为船上的人们送行。
遥岚眉头轻皱,隐了身形,悄无声息地靠近,混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走近之後,他才发现,这船的制式和装饰似乎有点特殊。
他细细分辨了片刻,惊奇的发现——这分明是前朝的制式!
遥岚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不论衆人如何不舍,到了时辰,船队也该出发了。
人们挥泪洒向江边,船队开始缓缓前进,杨柳依依,柔软的枝条拂过船身,拂过船上的远行人,缠绵缱绻,似是挽留,似有无穷无尽的离别之言。
留不住,斩不断,忘不了。
船只越行越远,逐渐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是字面上的“离开了人们的视线”,遥岚眼睛一眯。
只见船行未远,原本平静的河道骤然变得湍急,水流急转直下,一道落差极高的瀑布竟赫然出现在眼前。然而,船上的人却恍若未见,一个接一个地随着船身径直坠下了瀑布。
再看送行的衆人,他们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舍丶担忧丶祝福和期盼,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怪异景象,竟然毫无察觉。
紧接着,人们的面容宛如浸湿的水墨画一般,逐渐溶解丶褪色,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坠入了一场虚幻的梦境之中。
遥岚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周围衆人迅速发现了这个与衆不同的入侵者,面容不清的头部齐刷刷地转过来,虽然看不见眼睛,一道道目光却有如实质。
果然如此,遥岚心道,他这是误入了不知什麽妖的幻境之中了。
沉船事件会与此有关吗?
群衆们发疯似地朝他冲过来,遥岚迅速祭出防护罩,一张又一张人脸扭曲地贴在上面,层层叠叠,里里外外,遮挡了他的视线。
遥岚不敢轻举妄动,他观望了一段时间,见没有发现什麽变化,就微微使力,将人群震开,这才重见了天日。
可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熙熙攘攘的河岸。
这里是个古朴的小院。
院中石板路纵横交错,中央有一座小巧玲珑的佛塔,浮雕精细;塔前摆着一个古铜香炉,袅袅地飘着青烟。
塔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中莲花摇曳,清新灵动,垂柳不知在此处立了多少年,柔条拂水,枝叶婆娑,一景一物,颇有禅意。
似乎是一个佛寺的院落。
遥岚正想走上前去,仔细看看佛塔,却见回廊里转出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刚从山上挑水回来,稚嫩的肩膀上担着两个大水桶,袖子撸得高高的,又累又热,满头是汗。
小和尚并不能看见遥岚,他呼哧呼哧地把水倒进水缸里,在佛塔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随後,他顺手捡了个蒲团,坐在了树荫下。
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本佛经来,弥弥莫莫念了一阵,没多久,头一歪,居然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不多会儿就又来了个大和尚,在小和尚身前立了一会儿,却没有叫醒他。最後,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在一片岁月静好中,忽然一声晴天霹雳,怒雷滚滚而来,眼前画面一闪,乌云霎时笼罩,佛塔倾颓,断壁残垣,树干焦黑,池水干涸。
遥岚正要细看,那景象却消失了。
小和尚依旧在风和日丽中睡着,枝叶轻轻拂过他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