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把他们一一扶起,言辞恳切,好言相劝。乡亲们泪流满面,不住地倾诉着自己的苦难,直到日落时分,凌羽才将他们依次送走。
凌羽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晓月寺承载着杨柳镇的百姓多年以来的信仰,早已经成为了他们精神的象征。
这份感情如大地般质朴,又如似清泉般真挚;如高山般深厚,又如磐石般沉重。
他不得不答应,又怕自己负担不起这份感情,会辜负他们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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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和十九年六月十二,杨柳镇被攻破,平寇将军凌羽率军入驻,贼首崔正武退守晓月寺。
六月二十日,叛军粮尽,宰杀战马为食。
六月二十一日,叛军派人传话,要求凌羽在五日内撤军,否则每日杀十名寺僧,杀完为止。
六月二十三日,熙和帝传来圣旨,勒令凌羽立刻出兵,无论死活,拿下崔正武,凯旋之时,便是与陆尚书三女成婚之日。
六月二十四日,杨柳镇男女老少再次前往军营请愿,恳求平寇将军保全晓月寺及衆僧。
六月二十五日夜,距离叛军给的期限只剩最後一天。
凌羽孤零零地伫立在禅月峰脚下,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山顶的寺庙,背影中透出无限的落寞与寂寥。
“将军。”陈副将走近,“明日有一场硬仗,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他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
在陈副将的眼中,凌羽向来都是如同雄鹰般意气风发,是永不言败的代名词。可不知为何,明明胜利的号角马上吹响,他却露出了如此颓废的神情。
按照他们的计划,等到明天叛军在寺门前屠杀僧人的时候,他们便会冲上去尽力救下人质,再趁乱攻破寺门。
流血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胜利怎麽会没有代价?
如若退兵,僧人们不一定会获救,叛军逃脱,又会给其他地方的人民带去灾难,熙和帝也不知道会如何降罪。
如果按兵不动,一方面救不下人质,一方面伤了百姓,一方面还是违抗了熙和帝的旨意,各方都讨不到好处。
而出兵,尽管会遭受杨柳镇百姓们的埋怨,但还有救下一部分人质的可能。
怎样都是错,但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月光如水般倾洒,给山林披上了一层银辉。山涧中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在月光下袅袅娜娜,如梦如幻。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吟古老的歌谣,给这暴雨之前的静谧夜晚增添了几分空灵与悠远。
陈副将又默默地陪着凌羽站了良久,凌羽终于有了返回营帐的意思。
可二人还没有走几步,身後一声惊雷便蓦然在夜空中炸响。
凌羽猛地回过头去,第二道雷便撕裂夜空劈了下来,正中山顶的晓月古寺。轰轰的雷鸣将整座禅月峰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他写满诧异的瞳孔。
夜空晴朗,一片乌云也不见,闪电却一道接着一道,仿佛天神愤怒的咆哮,整座山峰跟着轰鸣,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
“天生异象……”陈副将看得目瞪口呆。
军营中的人纷纷跑出来,呆滞地望向这百年难遇的奇景。
“这是佛祖的指引,这是神的惩罚啊!”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
“这是叛军多行不义,命该绝于此地!”有人附和道。
“我等仁义之师,正是替天行道啊!”
衆声纷纭,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遥遥向着晓月寺拜了起来。
紧接着,衆人纷纷朝着山顶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住祈祷。
凌羽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将军,这……”陈副将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传我军令。”凌羽沉声道,“反贼崔正武,残虐不仁,天怒人怨,我军替天行道,诛杀反贼!”
“不等明天了?”陈副将还沉浸在异常的天象中,没反应过来。
“异变突生,叛军明日的行动很可能发生变化,”凌羽冷静地分析道,“如今我军士气高涨,对方自乱阵脚,正是进攻的绝佳契机,机不可失……”
“是,属下明白!”
当晚,凌羽便率军杀上了禅月峰。寺内反贼不知是不是受了天雷的影响,无力抵抗,一触即溃,他十分轻易地攻破了晓月寺,生擒了崔正武。
可令人想不通的是,他们从始至终,没有在寺里看到过一个和尚。
晓月寺中焦黑一片,遍地是断壁残垣,处处可见深深的裂纹,如扭曲的伤痕般横生。
但最凄惨的还是院中的那棵古树。
它粗壮的树干上布满恐怖的裂痕,焦黑一片,仿佛被炙烤过一般,散发着刺鼻的气息。树冠惨不忍睹,枝条被炸得支离破碎,凌乱地耷拉着,叶子也已化为灰烬,只留下残损的骨架在风中颤抖。
凌羽幼时见过它的美丽与肃穆,而如今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一片凄凉与荒芜。它残破的身躯就那样孤独而绝望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是战火与硝烟留下来的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凌羽愣愣地看着它,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一股难以名状丶无法抑制的悲怆自心底蓦然而起,他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