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岚欲盖弥彰地喝了口面前杯盏里的酒。
“说起这个来,”任悠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敢问公子打算怎麽去醉笙林,可是要与逝川同去?”
“去醉笙林有两个方法,一是从东丘,一是沿着忘川。”遥岚见任悠收起了玩闹之色,也严肃起来,“整个东丘都是冥女的地界,恐怕一踏足就会被察觉,进而令她有所防备,而忘川直通醉笙林,这一条路想必简单些。”
虽然遥岚目前正被冥界通缉,但他多年混迹此处,想要隐匿身形混进去,也并不是难事。
任悠听了,眼神微微亮起:“不知公子可否带我同去?”
“带你?”没等遥岚说话,逝川先有了反应,他偏了偏头,冲着任悠挑衅,“他带我就够了。”
任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问你了?”
遥岚虽然并不忍心拒绝任悠,却还是为难地开了口:“这……抱歉岭主,此事恐怕有些难度。”
任悠闻言一怔:“公子何出此言?”
遥岚道:“逝川兄可曾告诉过岭主,您的身上隐隐有一层佛光笼罩?”
“这……他倒是提过一次,不过本座也不知这层佛光从何而来。”任悠眨了眨妩媚的长眼,不知道此事与去忘川有何关联。
遥岚解释道:“在下并不是有意窥探岭主的过往,只是您身上这层佛光在冥界会十分明显,过忘川时,怕免不了被川中残魂争相蚕食,不但不方便行动,甚至可能会遇到危险。”
任悠眼中的神采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他缓缓向後靠回椅背,自嘲地笑了笑,嘴角带上一抹苦涩,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扶手,喃喃道:“原来,这第二条路对我来说竟是封死的。”
遥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涤心,後者垂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其实,若涤心的金兽面具还在,应当是能帮任悠遮掩一二的,但那面具已经碎在了晓月寺,说出来也只是徒增失望。
好在任悠并没有消沉太久,很快就重新与衆人推杯换盏起来。
一场宴席令人尽兴,再次见到逝川,遥岚心里难得放松,一时不查,竟喝得有点多,眸光渐渐开始涣散起来。
之前他做凡人时,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喝酒,再加上身份限制,如此这般与逝川同坐一席,开怀畅饮,几乎不可能。
来南阳时,倒是在玉康有过几次小酌,但那时他记忆尚未恢复,逝川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那时自己甚至还多次怀疑过他接近自己的目的。
现在想来,怕是他才踏足南阳的时候,逝川就已经发觉了,又算到他来查白家一案,便特意跟在了他身边。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身份的自己时,是什麽心情呢?
逝川转过头来时,遥岚正望着他出神,只是他似乎有些醉,目光没有聚焦,倒是让他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在看自己。
他靠近了些,低声唤道:“公子?”
遥岚反应有些迟钝,顺着他叫道:“易……”
逝川眉心突地一跳:“什麽?”
遥岚倏地惊出一身汗,酒醒了一半,他闭了闭眼,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一……一杯都喝不下了。”
易水,是萧风的字。
自萧风成年之後,陈景都是那样唤他的。
好险。
逝川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有点愣,只当他是醉得厉害,试探着问道:“那,我带公子去休息?”
遥岚单手支额,闭着眼睛把脸埋在手心,心脏突突地跳着,支吾道:“好。”
逝川擡头看了一眼对面,任悠趴在桌子上,一手敲着桌面,一边叽哩哇啦地说着什麽,涤心呆呆地坐着,显然一句也没听进去。
逝川擡手唤来朗星,叫他照看那两尊佛,自己则扶着遥岚出了殿门。
遥岚装醉,不得不被逝川亲近地搀着,只感觉靠着逝川的那半边身子既如木头般僵硬,又莫名酥得发软,十分不自在。
逝川倒是自在许多,山中後院太远,他没再带遥岚上山,而是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卧房。
屋子里暖洋洋的,味道与逝川身上的如出一辙,遥岚猛然间被浓郁的逝川的气息所包裹,身子一热,刚刚喝的那点酒又肆意翻涌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在他的心头翻涌。
遥岚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有些奇怪,他此前怎麽没发现自己的酒量竟这麽差?
逝川动作轻缓地将他安置在床上,随後起身,靠坐在不远处的窗边,阖着眼睛小憩。
遥岚悄悄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逝川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当年萧风每日受着风吹日晒,面色并不似如今般苍白,要多许多活气,如今被暖暖的阳光一照,倒是更似从前了。
他看了一会儿,又想到逝川真不愧是醉客,实在是好酒量,四个人都喝倒了三个,他竟还能有条不紊地照看他们。
说起来,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微醺的状态,不知道如果真的喝醉会是什麽样子。
不过,他又总觉得,逝川大醉的样子他以前是见过的。
遥岚翻了个身,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不知不觉,竟就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