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她道,“你我有缘,今日之因,来日必有回报。”
秋荷没太听懂她说的话,只是懵懂地跟着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她回礼。
然後,她再次踏上了旅途。
雪越下越大了,秋荷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站在远处静静地目送着那位尼姑,直到那矮小的身影消失了在了丛林之中。
但秋荷却觉得,她低矮的,甚至有些佝偻的身躯,是一座永不会熄灭的灯塔。
那之後,秋荷就在那小庙里住了下来。
果然,如那位师父所说,这座小庙里还有许多同样来避难的女子,她们与秋荷的经历相似,都是在家中遭受了虐待,被驱赶丶或者逃出来的。
但其实早些时候,她们的处境并没有如此艰难,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
子桑筠与兰绬这对姐妹,一为相,一为将,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又有德昭帝毫无保留的支持,无疑给了东丘的女子们前所未有的鼓舞。
一时间,她们不再深居简出,街头巷尾,常见女子们结伴而行。有习文者,日夜诵读经典,渴望如子桑筠般以才学扬名;有习武者,苦练武艺,期盼如兰绬般保家卫国。
东丘末年,此地的女子地位曾达到空前绝後的高度,女子当政,不仅仅是东丘的变革,更与天下所有女子息息相关,容不得丝毫行差踏错,几乎所有周边国家都在密切地关注着东丘的动向。
直到子桑筠封後,兰绬罢官。
一时间,朝野内外一片哗然,质疑声层出不穷,如汹涌的浪潮般不断冲击着本就不稳固的局面。德昭帝在表面上没有做出任何相关决断,可态度却变得越来越暧昧不清。
百姓们议论纷纷,各种传言和谣言在大街小巷中流传,一时间人心惶惶。
衆人明了,这场变革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而琉沙的入侵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它以灾难的形式彻底碾碎。
保守派们累积多年的不满熊熊燃烧,如火山一般倾斜而出,变本加厉地发泄在了这些渴望自由的女子们身上。
他们慷慨激昂,言语恶毒,认为东丘末年的政局乱象源于女子当政,认为女子们不安分的幻想是社会动荡的根源,认为是传统礼教的崩坏给东丘带来了上天的谴责。
这一面,保守派们激烈地咒骂子桑筠,将她认作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日日祈求她身陷炼狱,不得超生。
另一面,饱受摧残的女子们也不再将子桑筠奉若神明。在她们心中,子桑筠登上後位,是对兰绬的背叛,更是对她们所有人的背叛,她的前後不一丶摇摆不定,无疑正是造成东丘女子们身陷囹圄的直接原因。
那之後,再没有什麽子桑筠,子桑皇後了,史书上冰冷的“子桑氏”三个字,将她传奇的一生,连同着她的名字,一并抹去了。
……
小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摇摇欲坠的墙壁被重新加固,缝隙里填上了混合着干草的泥土;腐朽不堪的房梁,也被全新的木料替换。
这里终于不再是危房一座,虽然依旧破败,却足以抵挡风雪。
最大的那场雪已经落幕,最冷的时候也终于过去。虽然大地依旧被纯洁的白雪所覆盖,可秋荷知道,稚嫩的新芽早已经破土而出,即将得见天日。
这一天,秋荷如往常一般,拿着扫把,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和杂物,却见到刘家的娘子寻春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寻春?”秋荷停下手中的扫把,眼中满是意外,“你不是才出去吗?今天太阳不大,衣服这麽快就洗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皱眉,目光朝寻春身後探去。往常,寻春洗衣归来总会背着装衣服的竹篮,可今日她身後却空空如也。
“你衣服呢,丢哪儿了?”
寻春的神色中带着几分焦急,她摆了摆手:“谁还有心思记得那个!”
说着,她快速地将手伸进袖袋,“嗖”地抽出了一张牛皮纸,那纸被仔仔细细地叠好,上面没有丝毫褶皱。
“我不识字,秋荷姐,你快给看看。”寻春语速极快,竹筒倒豆子一般,“我方才在路上遇见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和尚,说是十万火急的东西,叫我一定带给瑞光寺的秋荷,我一点儿都没敢耽误,马上回来了。”
小和尚送的信?
秋荷目光一凛,意识到此事非比寻常,赶忙伸手接过寻春递来的牛皮纸。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随後,寻春就见秋荷的神情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她有些紧张地绞了绞手。
秋荷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脸色便愈发凝重几分,最後,她深吸一口气,又郑重地将纸叠好了。
“秋荷姐,发生什麽了?”
“不出三日,整个东丘的寺院领头人,都会收到同样的一封信。”秋荷垂着眼,看起来十分沉静,可无意识中攥紧的手指和微微发抖的声音却昭示了她激动的内心。
“东丘,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