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笑貌之下的深沉心思,或许可将衆臣瞒过,却瞒不过他。
故而他总会在梦中记起,离开大邑时,兄心头席卷而过的狂喜。
是野心得展,是夙愿得偿。
是对一切的嘲讽,是对衆人的愚弄……
原本该是最亲近和善的兄,自那日之後,忽地就陌生起来。
不再入朝,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但又能茍且至何时……
而周侯发这厢,果然天色微明就已来见妲己。
他也携了四箱丝帛重礼,雁一双,羊一对,豕两头,更还有青铜盘盂一套,螭纹细腻,算是重器,单独奉在木盘之中。
如此成双成对,又都扎着赤绳,竟似提亲之物。
“君侯如此厚礼,是来赠我?”妲己擡眼看去时,竟看到那侏儒土族首领也站在院中,神色顿时一凝。
土蓬一身花哨羽毛,骑在一个雄壮奴隶的脖上,背上又插着两扇旗,印着阴阳鲮鲤,远远望去,仿佛这奴隶驼伏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猴。
妲己眼疼,对这个部落委实无甚好感。
周侯发示意土蓬与衆人留在院外,自向内来与她笑言,“虽也算得是厚礼,只怕入不了你的眼。”又乍见她云光极盛,心潮奔涌更胜先前,低低急语,“我丶我每日都极想你……”
她当然知他极想,只因周旦即便吻着她,也要遍遍重复思念,仿佛魔怔。
她故意道,“既想我,却晚归?是何道理?”
他脸上一热,正是心头火儿如线提,筋软骨麻难消受,忙要柔声解释,“非是故意为之,实在是一时半刻难以走脱……”
说着,见她去几案上拿榛子吃,先快一步拿到,为她剥开递上。
妲己垂眸审视一眼,只摇头,含笑不理,“君侯如此殷勤,又带来厚礼,我颇疑惑。不说清楚,我又如何敢吃?”
他叹:“确实有事相求。”
“怕是要强我所难。”
“非也,怎敢?”他笑着,忙硬将榛子塞在她手中,叹道,“也是天降赤绳,姻缘巧结。你可还记得你手下武士曾去大集骑射?我虽不曾见到,却听闻说飒爽之姿,乃当世豪杰。当时,蓬虽败于她手,又认输磕了头,却也心中拜服,反而因此生出爱慕,故而欲向大祭司求娶……初时,我也不允,可他一片诚心,屡屡苦求于我,我少不得要为他求来一试。”
妲己目光凝滞一息,方才擡眸看他,虽笑着,语气却冷:“君侯怕不是在说笑?”
另说来,你周侯发是何等性情?不过是装作亲和,又岂真是被旁人苦求就松口的性子?
定然是土蓬近来出力许多,此事不过是交换。
周侯发也叹息:“我丶我也知蓬形貌不佳,但人毕竟不可只看外貌,他实则骁勇有谋,日後定然要接管土族。为叫他堪配,我亦会将他提拔,更再以厚礼相赠,绝不叫他辱没了那武士。”
此时青女姚也在一旁,早听得胆战心惊!
只因她在妲己身边久了,深知她脾性。她此时固然笑着,却眉梢飘雪,狐目含毒,是极为恼火的神色。
“咳……”青女姚心跳如鼓,紧张极了,忙咳一声。
周侯发机敏过人,也瞬时察觉妲己笑得极冷,心中一慌,立即就要赔笑,“大祭司明鉴,我绝无强逼之意。或许……或许也问问那武士?蓬说,她对他也颇有意。若她也相中蓬,岂非一段佳话?”
他更记得吕尚知晓他欲娶妲己後曾说,「欲留其雁,先翦其羽」,而妲己身边的武士就是羽,他不将这些人一并留下,又如何留下她?
妲己只神色淡淡,“有意?这话听来荒唐。若是她无意呢?”
“若无意,也就罢了……”周侯发更加心慌,只恐惹恼了她,急切哄着,“想要嫁蓬之人很多,他也并非是娶不到妻,无非是心中有她,才厚礼来求。”
妲己这才似笑非笑看向青女姚:“既如此,青女,你去将婵唤来。”
周侯发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土蓬,只凑至近前问:“你恼我了?”
妲己忍下心中愠怒,横波一笑,阴阳怪气道,“自然,我还以为这礼,是君侯赠我。”
他一怔,只听得这话半真半假,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求。
不等他再言语,小亚婵已被请入进来。
青女姚已先告知了原委,故而小亚婵那张面容杀气腾腾,咬牙切齿,额角筋络更是突突直跳!
周侯发见状,叹息一声,不必问也知不成了。
这武士确实有意不假,却是凛凛杀意。
只是如此一来,小亚婵因密须国而生的怨气反倒不曾被他察觉。
小亚婵只盯着妲己,恶声狞笑道:“大祭司要我同谁结姻?”
妲己见她要吃人似的,忙摆手笑着,“可莫怨错了人,非是我要你同谁结姻,是人家将你看重,要来求娶,允或不允,好好说来就是。”
小亚婵心中想到密须国之惨,再见这侏儒提亲将自己侮辱,如何还能好好说来,早杏目圆瞪,柳眉倒竖,胸脯鼓气一般,向外厉声大喝:“何处来的虾蟆,倒妄想吞月!我便是来生投胎个鼈胎,你也休想来求!”
她生来调门嘹亮,声音早远远传出院去。
土蓬的部下岂能容忍,早愤怒呼喝起来,甚至要冲入院中来!
“你敢是活腻,竟敢辱我首领!”
“你可知欲嫁首领之人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