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头,坦荡且纯澈:“先前也绝非我不得已为之。我若不想为,世上绝无人能强迫我。恶来,我心中有你,是因你真的极好……”
心中仿佛瞬时被喜悦充满,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相信她,每一个字都信。
她曾不顾他的身份教他识字,关切他,叮嘱他,温柔地吻他;
她也会发怒,会原谅,会将她的发带系在他的手腕,而後逼迫他臣服……
如此卑微的他,却真切被她看在眼中,牵动她的喜怒,如猎物一般,被她掘地三尺擒获……
他有些冲动地又将她抱在怀中,贪恋这微小的温情,也想掩饰自己眼眶发红。
这时,帐外守卫禀报:“禀少师,少亚中帐外求见。”
恶来这才将她松开,向外道:“允。”
费中掀帘步入,面色凝重,手中执着一卷令书,“少师,大祭司,天子有令来。”
恶来如今颇能识字,接来看过,面色渐渐凝重。
今日晨时,斥堠才来向他报过,说遥遥看到黄河对岸旗帜飘荡,亦有船只驶来,似周原之军欲渡之备。渡河之後,周军只需四五日便将逼近大邑。
而武庚却报说大邑迁民进展缓慢,仍需七日。
为了令民迁移,武庚也使劲浑身解数,也索性也告知民衆大战在即,也曾强硬下令,逼迫人离去。可饶是如此,许多商人仍说:“生于此土,也当亡于此土,何足惧哉?我与大邑共存。”
如此已足够艰难,而民迁移後,更需三日之程,才可免受骑兵追袭。
此时妲己也接来看过,面色沉下。
大军压境,周军就要趁大邑空虚之时来速攻,如何再拖三日?
不等恶来与费中想出对策,妲己却忽地说道:
“我或有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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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妚姜对着妲己哭诉时,曾抽噎说过一句话:“妲己,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你更像我父的女儿。”
妲己固然无比憎恶吕尚那老犬,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吕尚的了解,或许更甚妚姜与周侯发。
宿敌,常常也是知己。
吕尚与她一般,擅于筹谋,性情谨慎;而如今他无比接近成功,即便选择急攻,也只会更加谨慎。
她近日又用二十日寿命去探吕尚与周侯发的去向,发觉吕尚总是先行于前,次日周侯发才会到达。
如若她不曾猜测错,崇国的一场苦战中,定然发生过惊魂险事,导致吕尚对周侯发的安危格外在意,故而此後总要先一日扫清前路,方才敢叫侯发跟来。
但这恰好是机会!
吕尚如今一族的筹码皆系于周侯发一人身上,若两军分离时,自其後而攻侯发,不但可引吕尚回撤支援,更可干扰周军军心,如若幸运,或许还可叫周侯发殒身于黄河……
可费中虽觉此计极好,却到底也无千里眼丶顺风耳——他无法判断二人的准确位置。
妲己心知,此事唯有她可办成。
“休想!”狐狸一早看出她的念头,不等她说来,便狠狠拒绝,“你可还记得如今唯有三人?今日恶来见你如此激动,托付真心,却仅有六十时辰,认真算来也不过两日有馀。你若真去探,又有几条命活到新都?倘或恶来也命丧战场,只馀两人会有何下场,还需我提点你?!”
两人根本不足以维持她的生命,只会四肢僵硬,面生尸斑,三日後红颜化作枯骨。
妲己柔媚笑说:“身为狐母,莫非我只食供奉,不庇佑信徒?”
狐狸忽地急了,厉声试图将她骂醒:“我知你心情,可你并非狐母,只是有苏的一个平凡女子!你连自己活下去都难!你……”它忽地一哽,声音发颤,“这可是你的最後一世……你已尽力了!你已救下许多人!是大邑气数将尽,你一人挽救不了!”
妲己摇摇头,“狐狐,我知道你听说可去新都,犹盼着你我一道活下去。可无论如何,我的寿命也有尽数。即便我真能熬过此劫,即便我仍保有这三人,寿命也未必就可延续太久,尤其旦远在周原,我再难见到他,如何叫他再每日送时辰于我?”
她轻轻抚摸着狐狸的头,“我说过,为自己的抉择赴死,我只会欣然。你说大邑气数将尽,我看来却未必,也许如今一时失势,但只要有民在,便总有再起之时。”
世界为她安排的结局她不喜,她会自己闯出一条路。
狐狸知晓她虽聪慧,却也固执,而且更厌恶被胁迫。
就如崇应彪死後,无论它再如何劝,她也不肯编织梦境了。
她那时就说:“梦境欺骗他们,也在欺骗我,延缓一日半日寿命,对我早已无用。情有尽时,梦有尽处。为了寿命的枷锁而活,也甚为无趣。”
她好似已看透了虚无的一切,但狐狸知晓,那也是因她心伤至极。
许久,它终于妥协般颤声说道:“你一次探二人,又不在五人之内,便是要耗去十日。我只能再为你探两次,总要再留一些……倘或还有生机。”
她点头,知晓这已是狐狸的让步。
在识海内说通了狐狸,妲己这才对费中道:“我身上仍有军师之职,也有些仙力,我与你同往。”